顾元微仿佛一下子没有听懂杜士彬的话,愣了一会儿,才松开沈墨,向前走了两步,对杜士彬行了晚辈礼。她温润的笑问,“杜大人,您说什么,晚辈没有听清楚,这是谁的棺木?”
作为皇帝金天翊的心月复,顾元微的真实身份她自然是知晓的,杜士彬还了一礼,客气又耐心十足地解释道,“杜某奉圣上之命,查访乔氏指证隐郡王乃乔氏暮阳之事。经查实,隐郡王身份无误。本来,事情到此水落石出,杜某也不该去打扰乔氏九泉的安宁。可杜某接到下属回报,这坟墓似有被人翻动过的迹象,是以,以防万一,杜某便把乔氏的棺木带了来,请几位来看看,是否被人动了手脚。大不敬之处,还望元安郡主海涵。”
顾元微温润的笑容,僵在脸上,猛地抬手,指着杜士彬,“你”
“启年!”乔暮阳突然出声,打断了顾元微。他疾步上前,抬眸冷傲又目带责怒地盯了杜士彬一眼,一手覆在顾元微直戳杜士彬面门的手背上,温柔地凝着顾元微,缓缓的把她那绷紧的手臂压了下来。“启年,别这样。镇国侯也是怕那乔氏的棺木有什么不妥,才出此下策的,你别这样。”
顾元微一声冷哼,“怕有什么不妥?呵”她讥诮地笑,“那杜大人是想如何辨认?开棺么?”
杜士彬垂眸,虽面有难色,还是异常坚定,“郡主恕罪。杜某,确有此意。”
顾元微脸色唰一下白了,身子微微晃动。
乔暮阳紧紧扶着她,被她重重甩开。她笑着,声音如泣如诉,“好,好,暮阳去了,你们还不让他安宁。好啊,开吧,开吧,反正连他最后一面,我都没有见过,那就让我见一见吧。”说着,怨怼地回眸,瞥了沈墨一眼。
杜士彬本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顾元微的反应,见她如此悲怒交加,加之在金海国探查的结果,基本是可以笃定,这位隐郡王的身份无误了,大概真的只是人有相似罢了。于是,杜士彬犹豫着道,“这郡主若觉得棺木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那便”毕竟,这下葬两个多月的人了,实在是不能看了
“杜大人!”闵九娘本来暗自担忧,不过看到顾元微如此唱作俱佳的表现,他倒好奇了这棺木里她是做了什么安排,让她这般肆无忌惮,便煽风点火道,“既然千里迢迢把棺木运来了,那便了却了郡主这件心事吧?”
杜士彬瞧了瞧顾元微,见她一双桃花眼瞪得极大,隐有泪光,唇紧紧抿着成了一条冷硬的线,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非见不可。杜士彬使了个眼色,示意距离顾元微等人最近的侍卫都警醒些,然后才大手一挥,“开棺。”
几个仵作得令,便开始撬棺盖。
谁知,这棺木封得太死,最后不得不用一种极粗暴的方式。
砰地一声炸响,一把足有四五十斤重的大斧头被一个身体异常魁梧的女人劈到棺盖上。
棺盖应声裂开,一股恶臭随之飘散。
离得近些的侍卫,一口气没憋住,捂着嘴巴,跑到边上吐了起来。
接着又是砰砰砰几声,棺盖上裂开数条缝隙。然后,仵作们上前,把劈碎了的棺盖拆下。
之后,四个仵作,每人都套上了一副羊皮缝制的手套,刚要把手伸入棺木中查勘尸体。
忽然,叮地一声,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劈在棺壁上。
“谁敢碰本郡主夫君一根手指头,本郡主就剁了她!”
四人吓得一缩脖子,往两边散开。
“郡主!”
“启年!”
“微儿!”
抢了侍卫的佩剑,疾奔过来阻止这些仵作的顾元微,整齐高束的头发微微散乱。
斜插在发髻上的郡主凤钗摇摇欲坠,凤嘴衔着的流苏末端,一颗水滴状如沁血般的红宝石,随着顾元微的晃动而不停摇摆着,仿佛摆在每个人的心尖上,莫名的疼痛不安。
顾元微通红的双眼,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乔暮阳努力维持着属于隐郡王秦珅的冷傲,可眼里深沉的担忧难以掩藏,“启年,你快过来,乔氏不会愿意见你这般的,启年”
沈墨一张脸忽青忽白,空气里的尸臭味,令他恨不得晕死过去。可顾元微疯狂的举动,又令他心惊胆战,“微儿,为父错了。你别这样,你清醒一点。”他说着,一把拉过乔暮阳把他往前推了推,“你看,上天带走了一个乔暮阳,又给了你一个隐郡王,他们长得这般像。你别这样,你这样让隐郡王多么心寒啊,微儿”
顾元微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在乔暮阳与沈墨身上打转,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盈满眼眶的泪水也随之滑下。她笑着,回头,向着棺木里的人瞥去,低垂的长睫,掩去了眼中的情绪,不让任何人窥见。
闵九娘愕然地看着这一切,顾元微这举动,让她觉得,这棺木中的人好像真的是乔暮阳。
杜士彬也有些慌了神,顾元微这状似疯魔的举止,实在不在她的意料之内。想到圣上还在不远处的高楼上瞧着,她顿时觉得背脊发凉,要是要是把这位给逼疯了,她,她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郡主,这尸气太重,您快退开些。”说着,一个眼色扫去,令那些侍卫赶紧把顾元微带开。
谁知,顾元微心有所感般,猛的一转身,银光熠熠的长剑在身后划出一道银弧,“都给本郡主滚开!”
“够了!”
随着一道厉声传来,一个明黄的身影,飘然落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齐跪下。
只有顾元微,握着剑,站在棺木边,不为所动,仿佛真入了魔障。
金天翊寒着脸,紧蹙着眉头,“你想干什么?速给朕过来!”
顾元微被金天翊吼地身子一抖,仿佛从梦中醒来般,噙着泪,怔怔地看着金天翊,“他们的手脏,我不要他们碰他,不准他们碰他!”
“行了!”金天翊再次喝了一声,斜了杜士彬一眼,继而像哄孩子般,软言道,“朕即刻让人把棺木封起来,把剑放下,过来。”
闵九娘虽低埋着脑袋,眼睛余光却没闲着,竭尽所能地打量着这位大锦皇帝,她对顾元微的态度,是不是太纵容了些?
“不!”
“郡主!”杜士彬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这天下间,敢跟眼前这位君主说不的,可独这位年轻又胡闹的小郡主了。
金天翊眉头一皱,杜士彬赶紧把头低下。
“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能再让暮阳埋回地下了,那里这么黑,这么冷,这么潮湿”顾元微泪流满面的说着,回头诀别般瞥了眼棺木中的人,忽地扔下剑,几步跑到金天翊跟前,抓着她的袖摆跪下哀求道,“圣上,您瞧,暮阳长得很好看,好看得从不需要脂粉修饰,便让我爱得这般难以割舍。可如今”顾元微哽咽地说不了话,许久之后才继续道,“圣上,求您,为暮阳火葬了吧,也许也许经过烈火的洗涤,他便可以涅槃重生了呢?”
金天翊失望地摇着头,拨开顾元微紧紧捏着她龙袍的手,“这不是挫骨扬灰么,你真是魔障了。”
“圣上,求您了,求您了!他这一辈子苦短,我不能让他死后还被这些虫蚁噬咬,圣上!”
顾元微再欲伸手拉住金天翊,被金天翊忽然转身,避了开去。她头也不回的离去,边走边道,“杜士彬,送郡主回去好好休养。把乔氏送回故里,重新安葬。”
“是,臣领郡主!”
杜士彬骤然惊呼,金天翊不得不回头,只见顾元微苍白的唇角,一条血线蜿蜒而下,素白的衣襟上,一片触目惊心的嫣红。
“还愣什么,给朕传太医!”
可顾元微依旧大睁着眼睛,仰头望着她,“圣上,真的不行吗?”
“放肆,你简直!”金天翊几步踱了回来,一把拉着顾元微把她提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怒道,“你简直丢尽了朕的脸面。”说着,把顾元微推到杜士彬身上,“愣什么,还不速带郡主回宫。”
“是,是。那这乔”
“烧了。”
“谢圣上隆恩”顾元微说着,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金天翊抿着唇,看了看晕厥的顾元微,又扫了眼杜士彬,脸色寒如冷冬,“没用的东西。”也不知她在说顾元微,还是训斥杜士彬——
杜士彬这下是无暇□□去顾及沈墨、闵九娘等人。
闵九娘便自告奋勇地接了送乔暮阳与沈墨的差事。
沈墨坐了来时的马车,而乔暮阳则与闵九娘同乘。因着乔暮阳隐郡王的身份,旁人倒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沈墨在顾府门前下了车,本以为隐郡王也要跟着下车的。
不想,他只是挑了车帘,头都不探出来,只说了声要与闵九娘进宫面圣,也不等沈墨有什么反应,就让车架起行了。
沈墨虽然气闷,可这时候,他心乱得很,再说这位隐郡王向来是一张冷面,他实在没心情再来讲究这些事,便只说了句顾元微身子好些了就接她回府。
乔暮阳随着闵九娘回了使馆,卸下一脸强装的镇定,忧心忡忡。
闵九娘嘻嘻笑着不以为意,“你操什么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戏班里出来的。”说着,竖起大拇指,“实在大开眼界。”
乔暮阳袖下十指绞缠在一起,“她身子全然好了,怎么会吐血。”
闵九娘见乔暮阳坐立不安的样子,这才严肃起来,想了想安慰道,“宫里有的的御医,我看你别操心了。再说,这时候,你发觉自己竟然完全及不上一个死人,不是应该暗暗生气才是么?”
“我”乔暮阳也觉得自己不妥,“可我必须进宫,我担心是”
“是什么?”
乔暮阳不禁皱了皱眉,他真是急得失了理智,差点就把魂蛊的事给说了出来。他是怀疑魂蛊出了问题,可这时候游景不在,他谁都不能说,“我担心启年心口的伤复发了。”
“她伤得是心脉,气急攻心倒也说不定。可你进宫,必然要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
“放心。我知道,就算不为了你们,为了启年,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任何差错。”
闵九娘砸吧砸吧嘴,这话实在不太好听,不过,听着却很放心。“那好吧,进宫去,我也该回金海国一趟了。”关于顾元微的身份,实在是有意思啊,必须再好好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