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叶闻隽让熊橙的心情宕到了谷底,夜班结束,乘坐地铁回去的路上,竟然还接到这厮的电话。
“橙橙,我们有三年没见面了,真没想到你在艾朵当厨师了,挺不错的。对了,刚才在包厢里不太方便和你多聊,其实很想问你,现在生活的还好吗?”叶闻隽在电话里的声音和春日的夜色一样温柔。
“我很好。”熊橙斩钉截铁。
“那我就放心了。”叶闻隽一字字地说,“分手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不是仇人,可以继续做朋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不会推却,现在也是一样。”
“叶闻隽,收回你那套假模假样,我没有任何需要你帮忙的,也不想再和你有联系。”
“橙橙,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当年你提出分手也让我莫名其妙,现在的话更搞得我一头雾水。”叶闻隽轻笑。
熊橙这头微微一顿,接着模仿他当年用轻蔑的口吻说出的那句真心话:“呵,我还不至于找个厨子做老婆吧。”
叶闻隽的声音瞬间沉默。
“祝你前途似锦,鹏程万里。”熊橙冷冷地嘲讽他,然后掐断电话。
一分钟后,手机音乐响起,又是叶闻隽?熊橙忽略之。
音乐循环了两遍,熊橙按下接听键,正准备骂他,却听到一个耳熟的清脆童声: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接我的电话?!”
竟然是贝思哲那个小屁孩。
“这都几点了,你还没睡觉?”
“我睡不着,手上的石膏好重,又热又闷,难受死了!”
想起小屁孩手臂骨折住院的凄惨事实,熊橙的语气不由地放柔了一点:“你爸爸呢?”
“他刚才接了个电话就抛下我走了,我问他要了你的电话号码哦。”贝思哲有些得意。
“你手上的伤还好吗?有没有乖乖地打针吃药?”
“有啦。”贝思哲拖长尾音,口吻颇为无奈,“爸爸威胁我再不听护士的话,以后就不给我零花钱了。”
“你这个小鬼头,都生病了还惦记着钱。”
“对了,你明明知道我生病了,为什么不来我看?”贝思哲的声音漫不经心中夹杂着一点小委屈。
熊橙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点,手指擦了擦鼻尖,轻轻道:“我最近很忙,没时间啊。”
“没事,医生说我还要住好多天呢,我可以等你。”
“……”我有义务来看你吗?没熟到那个程度吧?
“医院真的是太黑暗了。”贝思哲开始嘟囔,“马桶好臭,床硬邦邦的,根本睡不着,重要的是饭菜难吃死了,护士不漂亮也不温柔,我一天都不想再呆了……”
“又不是住五星级酒店,要求那么多?”熊橙安抚道,“你乖一点,听医生和护士的话,好好吃药打针,这样病好得快,就能出院了。”
“那你真的不来看我吗?”
似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戳中了熊橙心头的柔软处,她随便地蹦出一句和自己意愿完全相反的话:“好啦,你乖乖的,这个周末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过来看你。”
“一言为定!”贝思哲的声音几乎要飞起来。
“……那个,我的提前是如果没事,但这个概率很小……”
“不管,你刚才说了要来看我的,说到就要做到!一言为定!”
“……好吧。”
挂下电话,熊橙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一个心软答应了那个小屁孩呢?周末到底要不要去看他?如果对一个小学生爽约,会不会加深他“大人都是爱撒谎的骗子,成人的世界很肮脏”这一观念……甚至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阴影?
熊橙皱起眉毛,一脸纠结。
这一纠结持续到了周末,最终,她抵不过内心深处某个微弱却正义凛然的声音,前往医院。
贝思哲正躺在床上,右手玩着手掌游戏机,熊橙连扣了几次门,他才抬起头,一双黑葡萄般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咧嘴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熊橙拎着东西,表情坦然自若:“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会做到,大人都是说话算话的。”
贝思哲丢开游戏机,赶紧爬起来坐好,开门见山地问:“你手里拿着的是吃的吗?”
“嗯,给你炖了汤品,还做了几个点心。”
贝思哲欢呼起来。
熊橙打开袋子,取出炖好的排骨汤,盛了一碗后递给贝思哲,贝思哲的表情失望:“我不喜欢喝汤。”
“这个汤和你平常喝的不一样,不信你尝尝看,保证好喝。”
贝思哲似信非信地尝了一小口,客观地评价:“嗯,是不难喝。”
“多喝一点,对你伤口的复原有好处。”
出乎意料的是贝思哲很听她的话,一口一口慢慢地全部喝完了。
“对了,你爸爸呢?”熊橙环顾了一圈这个宽敞,清冷的专属病房。
“他去工作了。”
熊橙若有所思,孩子都生病住院了,做爸爸的竟然忍心丢下他一个人。
贝思哲似乎没有因为爸爸不在身边而表现出半点伤心,相反,他很开心地吃着熊橙做的蜜糖香蕉吐司和什锦鸡蛋卷,时不时地吮吮手指头,似乎能吃到好吃的东西才是大事情,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护士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贝思哲立刻摆起了小脸孔。
“贝思哲小朋友,我们昨天说好了,今天要抽血,你也答应爸爸要好好配合我的,现在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贝思哲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护士给他的小手臂绑好橡皮管,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快而准地将针刺进去。
熊橙分明看见他的脸皱成了苦瓜样,心想,原来他那么怕扎针。
结束后,护士想伸手模模他的小脑袋,被他敏捷地躲开,再狠狠地瞪了一眼,顿时很尴尬,干笑了两声,利落地收拾好东西,转身走出房间。
“你这个小朋友怎么这么没礼貌?”坐在沙发上的熊橙悠哉地拿起随身杯子,喝了口水。
“我讨厌这里的护士。”
“嗯?”
“她们都想勾引我爸爸。”
熊橙一口水险些喷出来,勉强咽下去后,手指轻轻擦了擦嘴角,认真地问:“你从哪里学来‘勾引’这个词语?”
贝思哲耸了耸肩膀:“电视上教的啊,咦?你都不看电视剧的吗?”
“……”熊橙再次疑惑现在的小孩子都吃了什么饲料,早熟成这个样子。
提到电视剧,贝思哲兴致十足地和她聊起来,当说到某个女主角从现代穿越到了古代,又穿了回去的时候,他忍不住瞌睡开始打哈欠,不由地揉了揉眼睛:“我好困,先睡一会,等睡醒再告诉你大结局,你等我哦,不能趁我睡觉的时候走开。”
熊橙走过去,帮他盖好被子,模了模他的脑袋。
贝思哲很快就睡着了,熊橙轻手轻脚地走进洗手间,方便了一下,等拧开水龙头洗手的时候,听到很轻的一声动静,她低头一看,一颗细小的珠子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很远。
下意识地模了模自己的耳垂,果然是耳朵上的那颗珍珠缀饰。
她蹲下去,一点点地找,终于在靠近门口的一块马赛克瓷砖的边线上找到了小珍珠,捡起来吹了吹,握在掌心,正准备起身的时候,眼前晃过一双长腿,她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抬起脸,却撞到了一个硬邦邦,颇具力量的沉物,鼻尖一阵酸楚。
等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撞到的是何物,血液急速上冲到耳膜,脑子和宕机一样,出现丝丝缕缕的白线。
瞬间,全部的声音静止,气氛僵冷到了极致。
面前的男人,俊然如神祇,微微蜷缩手指,清锐的黑眸绽现一道想灭口的暗光。
她不想承认自己的鼻子撞到的是属于一个男人最要命的部位。
她赶紧站起身,掩着鼻子,瞪了一眼贝翊宁:“这不管我的事情,是你自己不打一声招呼,贸然走进来的。”
贝翊宁冷厉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探病。”言简意赅。
贝翊宁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口吻略有不善:“时间不早了,他已经睡下了,你可以走了。”
熊橙皮笑肉不笑:“我正打算走呢。”并且再也不会来了!
她说完,擦着他的肩膀走出狭小的洗手间,来到沙发前,拎起包,准备直接走人。
“等等。”
她的动作一滞,立刻转过身,语气不自觉地带上警觉:“还有什么事?”
“这是你的酬劳。”贝翊宁递过来一叠薄薄的纸币,语气凉薄。
“酬劳?”
“作为你陪聊的酬劳。”
“……”
“不要吗?”潜台词似乎是,你需要的不就是这个。
“不需要!”熊橙澄清,“我来看他只是觉得他太可怜,生了病连爸爸都不陪在他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饿了都没有人给他吃的。”
贝翊宁收回手,微微点头:“原来熊小姐是来做慈善的,那的确没有这个必要。”
言毕,他走到沙发前,坐下后安静地拿出手机查看未读短信,无声地提醒熊橙:现在你真的可以走了。
熊橙从没有见过这样不知人情世故,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一时间连自己都愣怔了一下,没有时间考虑“这个星球怎么会有这种生物存在?”这个难解的问题,她惯性地转身,迅疾走出病房,一路上,连连深呼吸,提醒自己克制情绪,不要为这样的人动怒。
路过护士台,听到两个护士在议论:
“哦,vip房小孩的单亲爸爸来了。”
“待会要不要将账单拿去给他看,顺便和他聊几句?”
“你打什么主意啊,认真做事啊……嘻嘻。”
竟然还有人觊觎那个贝翊宁?熊橙无语了,使劲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张脸撇开。
*
贝思哲醒来后不见熊橙,又发了一顿脾气,到了晚上又拒绝进食,贝翊宁不再哄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处理公事,罔顾他的死活,直到后来,贝思哲饿得不行,开口求饶:“我好饿,刚才那个炒饭……”
“炒饭我扔了。”贝翊宁眼皮也不抬,冷冷地说,“是谁说的,这样的东西扔给狗它都不要吃?”
“那还有别的吗?”小心翼翼地试探。
“只有饼干和牛女乃,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
贝思哲沉默了。
过了一会,贝翊宁似乎听到很轻的吸鼻子声,抬眸望过去一看,贝思哲正用手背偷偷擦眼睛。
毕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嘴巴再硬,脾气再倔,生病了没得到悉心照顾总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加上饿肚子,爸爸的冷讽热嘲……他的头顶顿时积攒了厚厚的乌云,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贝翊宁放下手中的笔,推开干净整洁的图纸,起身走到微波炉边,取出藏在后头的一盘炒饭,开始加热。
加热完毕,贝翊宁亲手把盘子放在贝思哲的餐板上:“你要的炒饭在这里,现在可以吃了。”
贝思哲扭过脸:“我才不要吃这个。”
贝翊宁用沉默严肃的眼神看着他。
“我要吃小熊做的东西,她做的肉酱面,千层酥,女乃油汤,薄荷烤鱼……”贝思哲喃喃的同时,眼睛又红了,索性又开始无理取闹,“除了她亲手做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吃。”
“你要任性到底?”
贝思哲大胆地转过头,对上贝翊宁那双黑眸。
“反正我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本来就没有人会真正爱我。”
“……”
“没有人给我做吃的,没有人给我洗澡,没有人陪我睡觉。”
“……”
“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够了。”贝翊宁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停顿了一瞬,反问,“你真的很想吃那个小厨师做的东西?”
贝思哲泪汪汪地点头。
“好,我答应你。”贝翊宁松口,冷漠道,“不过有个前提,在医院的这段时间不许再胡闹,尤其是别捉弄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