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又被沉重地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漪雯。
“皇上呢?又走了?”漪雯环顾四周。
“走就走了呗,何必大惊小怪。”我对这个远离的身影不屑一顾。
“小姐这么说就太极端了,”漪雯将小案放到桌子上,“我熬了些白粥,掺了不少水,小姐尝尝吗?”
我看了眼桌上的白瓷碗,蓝色釉彩线条柔和,勾勒出熠熠绽放的兰花,冰清玉洁,栩栩如生。
“这碗粥太清淡,没胃口。”我淡淡回应道。
“有酱菜,小姐就搭点儿吃了吧,数数日子也不吃不喝睡了好久了。”漪雯就像变法宝似的捧出了几碟酱菜,酸甜可口的江南酱菜入口脆咸,搭上点白粥喝下去也能垫饱肚子。
“那好。”我捧过粥,稀里哗啦喝了不少,发现味道好到极致,一点点咸味就刺激到了舌尖的味觉,由无味变成有味,胃口也好了不少。精致小巧的勺子似乎已经无法满足我的速度,我干脆撂掉勺子,豪爽地喝完一碗,一粒米都不剩。
“要不要再来一碗?”漪雯很欣悦,便趁热打铁问道。
“不必了,我想再睡一会儿,晚上再叫我起来吃饭。”说罢,我又退回了被窝里,抱着我软绵绵暖烘烘的被子,再一次装睡过去。漪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碗筷,我等啊等,等到花谢了她还在屋子里,给我在床边倒了杯水,又不放心地帮我将被子的边缘塞进去。
她的事情做完了,我也差不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灰暗无光,好像没什么波澜。
“黎偌啊。”好家伙,我又做梦了。
“师傅?”这声音的确属于师傅,只是听起来好像年轻点儿。
“嗯,你进来武艺大有长进,看来已经有所领悟了!”师傅还是穿着那件怎么都不脏的白衣,别人眼里飘飘欲仙,很神的样子,在我看来,像是个奔丧的,就差在头上戴个白帽子。
“黎偌不敢当!是师傅潜心培育我,才让我有机会真正体会到本派武艺的精髓!”我有礼作揖,看看脚下踩的土地,不像是右丞相府里的。
“黎偌,本派的精髓你还未真正体会到,你本就是将妖术与武术结合在一起,这个样子若是不加制止,今后会走火入魔,难以自拔的。师傅还应多教你如何将两术和谐融合,让你成为这天下第一人!”师傅在那里心潮澎湃地自我陶醉,我呆呆地盯着地上来回窜动的小虫出了神。
“黎偌!”师傅厉声斥责。
“我,我知错了!”我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师傅。
“黎偌,你不过十来岁,师傅就不用法诫惩罚你了,你好自为之吧!”师傅就像阵风似的默默飘走,像是冬日里的风雪,转眼就不见了。
“怪人,果然是大山的子孙。”我朝着那背影吐了吐舌,自顾自地蹲下来,摆弄着那只在泥土里钻来钻去的小虫。
“黎师妹!”我听到有人变扭地喊我。我起身,两眼发黑。
“黎师妹,师傅一直都赞赏你,不如你我比试一番?”我看着那个比我稍高的男孩子,那男孩子似乎挺真诚的,我只好答应了。
“那就看剑!”那人的剑尚未出鞘,我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脸简直就是季玦的缩小版,脸上虽是为长开的稚女敕,可眉宇间却已然有了肃杀的神情。
“你个混蛋,给我一把剑啊!”我看剑已飞到眼前,只好来回闪躲,可那剑毕竟不长眼,虽然在梦里,可还是被吓得胆战心惊。
“今日我偏偏不给你剑了,看你如何将我的剑打落在地。”小版季玦丝毫没有长大后的客气,我根本来不及后退,松软的泥土几欲将我拖倒。
“哈哈,你输定了!”“季玦”的剑下意识地伸到了体前,闪着寒光的剑最终还是刺入我的胸月复,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都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的五感像被人下了蒙汗药,都不起作用了。
我想我睡了这么久,是被人推醒的。”小姐小姐,快些起来吧!”漪雯的声音打开我的听觉,渐渐视觉恢复。
“漪雯怎么天天都是你喊我起床!”我感觉屋子里似乎挺暖和的,就主动放过被窝,下了床。
“昨晚纪委新人都已经入宫了,今晨皇后娘娘要在凤栖阁召见群妃,皇后娘娘还点名说您必须得去呢!”漪雯火急火燎地将我推到梳妆台前,我睁开眼睛,已是清晨。
推开窗,窗外种着棵火红的腊梅,一枝独秀,竟也不嫌孤单。
绾长发,缀金钗,点红唇,施粉黛,着长袄,披斗篷,握手炉。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木门“咔吱”一下被打开,发出垂暮老者的哀鸣。
我踏出门,一脚就踩进了厚厚的积雪里。这样一幅很美的画面点缀上了不少脚印,弯弯曲曲,更添风韵。
飞檐上的积雪渐融,一滴一滴化作纯洁的水珠挂在边缘,摇摇欲坠。
尖锐的冰棱一一排在屋檐下,闪着凌厉的白光,反射出日光的温暖。
区区一场大雪,就淹没了我流出的鲜血,就消散了我所有撕心裂肺的喊叫。
一场风雪,带走了所有我不愿见到的、听到的事物。
只等我走出了小院,才发现,这地方着实是块好地方,毗邻乾宁宫,可以说是个偏殿。
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雪地里,正瞧见远方的忘尘殿里走出来主仆二人,那小主披一件玫红色的斗篷,倒是鲜艳无比,紧紧缠绕的头发乌黑亮丽,髻旁斜插一翡翠簪,和身上的颜色格格不入。
“不知前面是哪位小主?”我决定主动表示自己的友好,免得日后卷进不必要的风波。
“妹妹是昨日新进宫的婉常在,姓余,单名一个珂字。”那小主缓缓转过身,打扮的倒是年轻鲜活些,笑起来皓齿外露,竟比那雪还要白净许多。
“原是新进宫的婉常在,”我微微一福,“该是妹妹居小了。”我朝她笑笑,这个女子倒是毫无心机的样子。
“那我与妹妹一同去凤栖阁了,妹妹不介意吧?”婉常在很是活泼,她一蹦一跳地在雪地里奔向我,狼狈的样子几乎要将发髻弄散了。
“姐姐怎么这样不注意形象。”我看着她狼狈的动作,忍不住想笑。
“唉,说这天气也真是的,又冷又燥,姐姐今早可是躲在被窝里不想出来呢!”婉常在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的侍女也急急忙忙地跟过来,向我行礼:“奴婢霏霖见过小主!”
“哎呀,你说这些奴婢,左一个‘见过小主’,右一个‘娘娘金安’的,真是拘谨死了。”婉常在好像希望霏霖离她越远越好。
“这是规矩,姐姐都适应适应。”我劝解她。
“管她呢,”婉常在紧紧挽住我的臂膀,“不知妹妹是什么位分?”
“我家小主是新封的官女子。”漪雯帮我抢先回答。
“不知妹妹叫何芳名?”婉常在倒是好奇。
“妹妹姓黎,单名一个偌字。”我恭敬回应。
“偌?”婉常在似乎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自己倒是在那里思量起来,“妹妹的偌字不知怎么写?”
我摊开她的手掌,将“偌”字一笔一划写在她手掌心上,她被弄得痒痒的,手直往回收。我见她这样痛苦得表情,也只好停手。
“哟哟哟,我还以为是谁呢?”犹如珠落玉盘的清脆女声打搅了我们的嬉闹。
我转头,是坐在步辇上的贤妃。
“这不是黎偌吗,怎么,走了几天就攀上龙床,成了小主了?”
“你说话怎么那样难听!”贤妃的话音刚落,婉常在争辩道。
“这是哪位新小主,这样面生?”贤妃看看有些发抖的婉常在,尽力保持着谦恭。
“我是昨晚新进宫的婉常在!”婉常在的声音倒是不苏不媚,字正腔圆。
“哎哟,我还以为是个贵妃呢!原是婉常在啊,是我贤妃不懂礼数,还请见谅啊!”贤妃这话说的让人心里犯痒,对婉常在更是讽刺不已。
“贤妃娘娘不该因为位高权重就随意辱骂别的小主,妾身只说到这,首先若是再争下去反而是妾身不懂礼数,其次,娘娘是聪明人,自会明白妾身的意思!”婉常在不卑不亢地行礼告别,都不愿看到步辇上的人一眼。
隔夜的大雪虽融,可还是透着慑人的寒气。长袄已经沾了些水汽,冰冷地攀附着一层黑色。
婉常在的手很是冰凉,我将手炉地给他,她似是还在斗气,一个人走在前面。早晨的阳光照射在她的翡翠簪上,成为雪景中难寻的一抹浓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