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晨起的时候看见外面茫茫的白雾,十分厚重,镇压了整个宅子,连庭院中树木也掩住了,什么都看不分明。
她竖起枕头斜靠,去翻放在床头柜子上面的那本册子。这册子原是藏得好好的,昨日被那人拿出来了,想着肯定还会看,也就没有收进去。
老早前她就看了这东西了,但是对里面说得东西十分不分明。就好比第一条:清平十二年五月廿三,赵十一至苏,取新生儿。
时间自不必说,赵十一也肯定是人,但没个名字,只行数标出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再就是地方,清平是昭帝年间的年号,那会儿藩王们都还在,那这苏是当时的苏府还是藩王的地界?还有事件,也模糊,毕竟不管是苏府还是地方,那日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一个?何况这孩子的生日就是早几日也未可知。
所以苏青当初拿到粗粗一翻,发现十有*都是不清楚的,这兴趣也就淡了,直至昨日那人来了,苏青才对里面的一些有了线索。
其实昨日的会面并不是很愉快,苏青进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自顾自的取了苏青盗来的这本小册子在哪里翻看了,一点礼数也无。倒是身姿挺拔的模样,却偏偏头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只眼睛那地方露了个三指宽的缝隙,不过外面又罩了一层黑纱。总之是费尽一切心思不让人看出他是谁来。
苏青觉着这未免太没有诚意,进来之后也坐下了,自取了话本子来看,也是半个字都不带吐得。
倒是苏信进来奉茶的时候在那边唧唧歪歪的说了些话,不过被他俩冰凉凉的眼神给堵了,灰溜溜的逃出去,跑的比兔子都快。
想到这儿,倒是想起来后面喝的冷茶,苦味极重,苏青只抿了下便再喝不下去了。
何时开始交谈的,苏青也记不大清了。昨日刚听着他开了口,觉出是那日夜探顾府的那黑衣人的声音,苏青就没忍住了。一扬手把她旁边桌子上的东西好多部砸了过去,稀里哗啦一阵响,苏信探了个脑袋进来,也被砸了。
但黑衣人只拿着册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身形一动不动,甚至眸子里还含了一点笑意,在一片混乱中带岿然风度。
苏青见他没反应,不罢手,迅速扑过去,坐到他的腿上开始扯他的面纱。黑衣人反应也不慢,迅速擒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一阵温暖意。
他笑:“初次见面暮归便投怀送抱,实另在下受宠若惊啊。”声音低沉,还有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笑意。
苏青凑近他,锁住他的眼睛,静静观察了几秒,突然挣开他,飞身退回原位,施施然坐下,“抱歉,错认。”
说得再自然不过。
其实面上有绯色,不过被苏青勉力镇压下去了。
那日晚上听了那声音之后,苏青曾一度怀疑姬篱,所以第二日就去了牢狱试探,不过姬篱表现正常,苏青心里也就把不大准了。今日这也算试探,但是好歹让苏青绝了这个念想。
她倒还是宁可姬篱单纯些,皇宫里好不容易出个单纯人,苏青又把姬篱当朋友,自然不希望他像其他皇子那样心思变得那么深,那就不像姬篱了。虽然有时候小孩子会麻烦些,但比起那些满肚子弯弯绕的来,到底还是没心肺要好些。
心绪平复了,苏青便问他此次顾家这一举究竟走的什么棋。
他晃了晃手里头的册子:“你看过了么?”
“没看懂。”苏青实话实说。
黑衣人低头思索,却半晌都没说话。
苏青等了一会儿,问:“难道因为这本册子?”
黑衣人点了头,看苏青一脸疑惑的表情,道:“这册子牵扯许多,我也不知怎么在这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个明白。”
他斟酌道:“想必你也知道顾池生平许多事情,这里我便不赘述,只有一点你不知道,顾池建立了一个十分庞大的网络,网罗了三百余人,这还是这册子上记载的,有些头目下还有。”他晃了晃手中的册子。“这些人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全都被顾池排了号,一一记录在了这里头,还有他们做的事情。”
“首例的清平年号是怎么回事?”
“顾家每位家主都有个册子,但他们总归是不能够把这三百余人通通用到的,那些人的名字便会如此摘下来,所以这册子里头的时间才会这样混乱。”
难怪。
苏青心思活络,很快知其雅意,“这册子就好比一张网,把这些人依次串起来,却又不似平常所见的青楼酒肆的经营,大隐于市,龙潜于水,顾池这倒是好心思好手段。”
建起青楼酒肆里的情报体系不过区区十载,但顾池的手笔却大得多,非多年精力而不可得。何况福泽也长,能绵延至今,想想也惊心。再说,都历经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顾家的家主,谁又知道这些人是谁?现今招人也不过往上查几世,若真遇上这册子上面的人,哪里能够查的出来?到底引狼入室。
大手笔,藏得又深,顾池这个法子,到底令人防不胜防。
那历代皇族与他们通婚也就很了然了,这种不知什么时候会跳出来伤人的力量当然要把握在自己的手里,何况现在这力量皇帝还模不准,所以连想毁了都不行,顾家的地位也自然就牢固了。
苏青想得自然又深些,“这册子是在大婚日的时候传交?”
否则现今就算少了这册子,何至于姬允与顾女萝就不成亲了?
黑衣人点了头,“聪明。”眸子里沁出点笑意。不过墨色浓重,并不明显。
苏青没看见,微垂着头思索:她当时就想到,苏晏手底下肯定有部下跟卓力格图那边勾结的,而且持续时间非常长。若是照着现今的看来,十有*那人就是顾家手底下的,但是太子怎么又知道这事儿了?跟顾庭打听的?顾庭就这么放心在大婚之前把这透露出去,不怕没了这保命的东西皇帝拿他开刀?何况这都历经几世了,皇帝还是没个忌惮心?毕竟这么大的利益纠葛。
她抬起头看了看黑衣人,“你不说你的名姓?”
黑衣人笑,“我既蒙了面,自然不想让人知道究竟是谁。何况你终究会知道的,何至于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苏青便不再说话。
本也是抱着侥幸心理问的,不说自也正常。
不过这人致力于挖掘顾家的秘密,肯定和文皇帝有关,有可能是文皇帝自己的人,也有可能是底下皇子的人,毕竟太子和顾女萝要联姻,其他皇子要是想争皇位,不使点绊子能够?当然太子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明白文皇帝的心思的话,自然也想要争这个功劳,让皇帝到时候能放心的将皇位传给他。
苏青扶额,其实这范围也就大了,到底还是皇室,那么大,那能够猜出来?
“那这册子现今怎么办?”
“你留着吧,若无事也可看看,权当揣摩,也有些意思。就是要想知道确切还需些时日,得找到之前的册子。若我没猜错应还有本名录,这样看起来也便轻松了。”
苏青点了头。
虽也知道些了,但到底还是满月复疑惑,就算原先的没了,到底又会冒出来些。不过也好歹不会无趣。
黑衣人走近,把册子放在她桌边,“若有事可托苏信找我,你也自当心些。余下册子的事情不要担心,顾女萝也不要去招惹,对你没好处。”
又是此事!
好多次都提,苏青觉着耳朵里都生茧了。她忍不住翻白眼,敷衍,“知道了知道了。”跟应付辛阙如出一辙。
黑衣人看的直摇头。
走之前苏青唤了声让他止步,笑:“虽然不知你是谁,不过好歹咱们是站在一个战线,握个手?”
黑衣人笑着伸出手来,“暮归客气。”
不过随后他皱了皱眉。
苏青伸回手来,取下嵌到手心里的陶瓷碎片,“抱歉,是我疏忽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眼睛都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