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冲沉默了一会,对韩氏道:“你先下去。”
韩氏神色略有踌躇,但老爷是一家之主,他的命令没人敢违抗,她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韩氏一走,只余父女两人的厅内气氛瞬间凝固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姜珑也不敢先开口,她连呼吸都很小心,唯恐惹父亲不快。
在母亲面前,姜珑是个骄纵的女儿,可是在姜冲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在她的印象里,从小二哥和她都很是惧怕父亲,与父亲并没有大哥和姜瑶那么亲昵,所以对父亲的感情更多的是敬畏。她又哪里会知道,姜冲作为父亲,对自己的每个孩子都是疼爱的。
“你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姜珑依旧低着头,听到这话脑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面部和眼部表情却看不清,她双手无意识地拧着手中的帕子。
姜冲长长地叹了口气,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道:“为父知道你的想法,北牧薛家是第一世家,薛元瀚小小年纪不仅掌握了整个家族的命脉,还让薛家走入了北牧的政权中心。他年少有为,又善骑射,脸上还弄了个面具来保持神秘感,把你们这些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可是珑儿,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得到?”
我没有想过,也不要去想!姜珑赌气似的扭过头,展示给姜冲一个后脑勺,姜冲无奈笑笑,把话说得更直白了:“傻丫头,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戴个东西,不以真面目示人?每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有一个黑暗的过往,这种男人不是你能左右的,更何况,北牧与楚国一向是面合心不合,你二哥又在边关守着,若是以后打起来,你怎么办?”
姜冲的循循善诱并没有达到意料中的效果,姜珑却因此精神趋于崩溃,她仰起脖子与姜冲对视:“父亲,你敢对我赤诚相待吗,你敢明确地告诉我,二哥真的在边关,保家卫国?我不信!二哥离家以后给我的信从未断过,从去年十一月开始,我一封信都没收到,一封都没有!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与最亲近的妹妹联系,这意味着什么?”
姜珑的嗓子都哑了,她停下来缓了一会,喝了些桌上凉了的茶水,举手投足间有说不出的味道,姜冲就知道,珑儿和以前不同了。
尔后,姜珑继续自言自语道:“父亲难道忘了吗,我和二哥是龙凤胎,本身就有感应在,我就知道,二哥一定出事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府里安抚母亲,但是我的心里总是有一个信念,二哥还活着!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边城,但是女子的身份让我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京城这半亩三分地待着,如今我想好了,只要我能与北牧联姻,说不准就找到二哥了呢?父亲,请你不要轻易放弃,女儿以性命起誓,我能感应到,二哥他还活着!”
“这是男人的事,你一个闺阁女子就不要搀和了,你二哥一定也不希望你成为如今这个样子。”
“父亲,你偏心!你对瑶儿那么好,她不想嫁的人,父亲宁愿违抗圣旨也要把瑶儿留在自己身边,而我呢,我只是想找到我的哥哥,我最亲最亲的人啊!”姜珑的情绪激动起来,美眸圆睁,眸中满是泪水。
啪!
姜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连脸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个母亲记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的男人。他竟然打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谁打过她!
本就顺势待发的泪水汹涌而出,姜珑愈发觉得委屈,她哭着道:“我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瑶儿想要的东西,父亲你总是能满足她,我想做主自己的亲事就不行,父亲的心有多偏,我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说着就捂着脸迅速跑开。
姜冲只觉头疼欲裂,他摇晃两下才勉强坐在太师椅上,胸口的情绪却起伏不定,珑儿说的那些话可把他给气到了。
翠玉阁。
姜珑怅然若失地站在窗前,双目无神,没有焦距地望向远方。她的丫环心中暗自奇怪,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府内都是一座又一座的院子,长得都差不多,看得再久也变不出花儿来。于是小丫环劝道:“小姐站了许久也累了,喝点糖水解解乏。”
姜珑走到桌前坐下,小丫环打开糖水罐子,一股甜香扑鼻而来,姜珑细眉一蹙,恹恹道:“闻着就太甜了,没胃口,太子妃前段日子不是送了些高山云霁?去烹一壶来。
小丫环很是惊讶,小姐不是最讨厌喝带苦味的东西了,茶叶都带点微苦的味道,所以小姐从来不碰,今天怎么……
烹好的茶散发出它特有的清香,姜珑闻着竟不觉得难受,她捧起品茶专用的小杯子,抿了一小口,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好苦!
看来她还是喝不惯这东西,姜珑恹恹地放下杯子,走出屋子打算在附近转转。小丫环在后面跟着,一双小眼珠咕噜咕噜转,看得出小姐的心情不好,她得想点好话哄小姐开心。
小姐的闺阁和大小姐的都在一个院子,再前面些就是大小姐屋后的竹林,不对,应该叫太子妃才是。小丫环见小姐愁眉不展,便采取注意力转移策略:“小姐,前面就是竹林,这时候竹子还是很茂盛,要不要去看看?”
姜珑用眼角一瞟,若有所指道:“它长得再好,也不是我的东西,还是不要看了,免得徒生伤感。”
小丫环那个汗呀,小姐说的什么意思,她怎么没听懂,不过她还是笑眯眯道:“太子妃和小姐的感情甚好,姐妹之间不分你我,而且竹林本就是观赏之物,美好的事物本就应该和更多的人分享。”
“再怎么看它也不会属于我,那是大姐的东西。”
小丫环不赞同地道:“小姐若真的喜欢,就去问太子妃要,不试试怎么知道它不会属于小姐呢?”其实小丫环心里想的是,即使这个林子是大小姐的,如今大小姐成了太子妃,不出皇宫半步,这和二小姐所有之物有何分别?
蒋遥愣了一会,这话说得对,不去试一试,怎么就知道它不会属于自己呢?
姜珑转过来直直地瞅着小丫环,看得对方心中忽上忽下,生怕自己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结果看了一会儿,姜珑笑了笑:“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大姐了,好久不见,正好近日抽个时间,和母亲一道去看望她。”
沁阳公主最近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时而会焦虑,她发现驸马和小姑子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就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被隔离在外,她好讨厌这种感觉!
这不,她心情又不好了,在屋子里扔瓜子儿玩,一颗又一颗,一碟子的瓜子也够她扔几个时辰了,而且碧络在一旁尽忠职守地盯着,快见底了立刻换新的。
没多会儿,屋外传来碧池略带喜色的声音:“公主,小姐来看您了!”现在大家都唤蒋遥三小姐,但是在沁阳公主这边,能让她的贴身婢女亲切地唤“小姐”的人,府里只有蒋遥一个。
沁阳公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脑袋不自觉地往外面张望,声音却不冷不热:“请进来吧。”
蒋遥进来以后,很自然地坐到了沁阳的对面,调侃道:“哟瞧你这脸色,谁给我们公主殿下气受了?”
沁阳嗔道:“除了你俩还能有谁?看你们整天神神秘秘的,就我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气也气死了!”
这个啊——蒋遥转了转眼珠子,这事还真不能和公主嫂嫂说实话,于是蒋遥笑了笑,拣公主知道的来忽悠:“也没什么事,就是三殿下最近来的很勤,大哥有让我们培养感情,我怎么可能会嫁入皇家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这是不可能的拉。”
三皇兄啊,沁阳公主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她很认真地道:“我也不建议你和三皇兄相处,他虽然各方面都不差,甚至比太子哥哥还要强上一些,可是我总觉得,他的心大着呢。”不然也不会费劲心思讨好她的母后,有皇后做嫡母,三皇兄的赢面可比太子哥哥大多了,不过两个都是她的哥哥,她也不好过多的评价。
三皇子楚昱泽就像一匹黑马,横空出现在世人面前,他是一座精心雕刻的艺术品,外表谈吐挑不出丝毫瑕疵,应对能力也是一流,更遑论对千瞬万变的朝堂的适应能力了。一天天下来,贤帝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满意,对太子的要求也更高了,偏偏太子还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在没有对比的时候皇帝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多了一个惊为天人的三皇子,皇帝的心思就有些变了。
他是一个丈夫,是一个父亲,可同时他也是一国之君,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
太子是守成之君,需要特别出色的臣子辅佐,若是亲近之人有不臣之心,江山危矣。反过来,三皇子狡猾如狐,却有一双善于揣摩人心的眼睛,贤帝相信这是他在十八年来的平民生活中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富。
思来想去,贤帝的心就慢慢地偏了,朝堂上,他开始更多地重用三皇子,让三皇子协助太子监国,帮他批阅奏章。
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是官员们两极分化的暗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顺势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