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黑着,公鸡还未打鸣,兰秀秀和王大水就悉悉索索得模了起来。大水吊着一支胳膊,给炕里添了柴火,又升了灶火烧了一锅开水盛在瓦罐里留给大丫用。兰秀秀把剩下的鸡蛋全煮了,烙了一摞子糜子饼,用白麻布裹好,放到了给大丫准备的包袱里。又把剩下的白面烙了两个厚厚的白饼子,煮了一碗咸豆子,一块装在炕头的小篮子里。
兰秀秀摇醒了大丫,亲亲抱抱,交待着天亮以后,把房门锁好,拎着篮子去找那个摇铃医。他走哪大丫就要跟到哪儿,千万不要落了单。现在人心坏着哪,小心别被人掳了去。如果天黑了爹娘还不回来,想办法在庙里窝一宿,不要回家,第二天就跟着老头回乡去,千万不要拖延。
大丫装作刚被叫醒的样子,迷迷瞪瞪得说是知道了。大水把自己经常穿的羊皮袱月兑了下来,给大丫披上,让她出去的时候把这件皮袄穿在外面。然后在大丫的头上亲了又亲,跟着兰秀秀合上门走了。
大丫坐在炕上看了看包袱和白面饼子,翻身爬到窗户前,拔掉了上面塞着的稻草,就见寒冷的月光下,那两个人穿着单薄的衣裳互相搀扶着越走越远,眼泪就顺着面庞默默得流了下来。
心想,你们两个,一个傻一个憨。不识字心眼又直,就这么去,怎么能让人放心啊!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大丫用瓦罐里的水洗了脸,就着咸豆子吃了块干饼,把剩下的用小篮子装好,背上自己的包袱就出了门。
快步走到了土地庙伸头一看,嗬!老头过得也不赖。这庙不破,庙里着篝火,上面还烤着半只野兔,祭台子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垫子,老头躺在上面,身上裹着厚厚的围幔,有土地爷帮着挡风,关键是还不要钱,这可比大丫他家的小破屋好多了。
大丫走到了火堆前取下了半只野兔,毫不客气得撕咬起来,因为吃得太急噎住了。大丫梗着脖子,找了一圈发现旁边的瓦罐里还有喝剩下的醪糟,也不嫌弃捧起来就喝。
就在她吃得痛快的时候,老头没出声。旁边冒出的一头驴子不高兴了。那驴没有拴,本来杵在旁边闲闲得嚼着干草,可一见这大丫不拿自己当外人,又吃又喝的,就又是打喷嚏,又是尥蹶子。
大丫拿着手里的兔骨头指着它:“叫唤啥,你又不吃肉,着急也没用。这肉的主人都没说啥,你个倔驴子着什么急?看你也是个没主的,等姑女乃女乃我吃饱了,把你牵到西市上卖了,给你找个好人家。”自从醒了,别说吃肉了,就连肉香都没闻过,赶紧抓紧时间吃个肚儿圆。
“你女圭女圭,一点女女圭女圭样儿都没有,哪有姑娘家边吃边吧唧嘴的,不问就吃,这叫小偷!还想卖我的驴,你这性子可真跟你爹娘差远了。”老头捂着个头闷声说。
“是啊,他们是老实,可这有啥用呢?还不是被王常贵还有那个陈老六欺负的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不过,他们也回不来了,我以后就得投靠亲戚或是流浪街头。爷爷,你快别装睡了,赶紧起来拾掇拾掇带着我逃难去吧!”
“怎么,你爹娘真去西市找那王常贵了?昨天我打掉了他的门牙,你爹娘肯定是凶多吉少。要知道,你们这些流民想和城里的人讲理,不死也得月兑层皮。”老头扒开裹着的帷幔,眯缝着小眼对王大丫说。
“哼,我一个孩子能怎么办?他们一心想拿回户籍要回工钱带我回乡下去,说是怕他们被王常贵害了,就剩下我一个没着没落的,名声还不好听,肯定过得凄惨。就决定去找那无赖,实在不行拼了命去告他。我这不认字,也不会打人,还没有钱的,只能看着他们倒霉。这个世道就没有好人的活路。”大丫一脸的无所谓。
“你就这没心没肝的准备跑路?我告诉你,我可不带你回乡下去,小心我半道上把你给卖了,给我的驴子卖料饼吃!”老头很恶劣,驴子很高兴,还哦哦哦得叫了起来。
“我才不怕呢!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我就是回到了老家,你以为我就好过了?没爹没娘,要吃要喝的,没人愿意养。再说,我娘不是说我家欠的农税还是那帮亲戚给垫的,这要回去了,只不定是个啥下场。你把我卖了,好啊!记得找个富一点的人家,不要让我饿肚子就行。只怪我爹娘这对憨货认人不清。瞧瞧,这个荷包,这篮子里的面饼和咸豆,都是让我带给你的。”大丫把带来的东西往老头前面一墩,就在庙里东瞅瞅西看看。
突然寻到一把长刀,牛皮鞘,上面描着龙纹,手柄上刻着狼头,一时开心不已,拔出来挥了几下“爷爷,你这刀可真牛,借我用一下,要是能削了那个王常贵就好了!”说着眼泪就糊了一脸。
“好了,那可不是你玩的,放好!把脸擦擦,老汉我最见不得别人哭。”
大丫把头一拧也不看老头,拿着刀不放,恶狠狠得说:“你说话不算数,说是要帮我们,现在不闻不问!”
“嘿!到底是说出来了,早说嘛,装什么样子!”老头从祭台上下来,围着大丫转了两圈。
“其实,这事情也好办找个有户籍的人就说是你家的老友,还得识文断字,这样一来王常贵也不能乱来、正巧老汉我会认几个字,看个帐没有问题,还有户籍,就是到了衙门他们也得给几分脸面。问题是……。”没想到老头还是有户籍的人。
“问题是,不能白帮忙,得有好处!”大丫四十五度角看着天不屑得说。
“嘿嘿嘿,你这丫头果然识趣。也没啥大不了的,帮我卖卖药,送个信,跑个腿啥的。也就你合我眼缘,一般人求我,我都不答应。”
“好,不过跟你说,杀人放火,坑老百姓的事我可不干。看着你这样,肯定不是啥好事,你那酒就是个害人的东西,配方得改,要不我不帮你。”
“别听那帮人胡咧咧,我都是配的好料,鹿茸啊、人参啥的,价值千金。”
“胡说,那你可不要漫天要价。别吹了啊,以后你配酒的时候我得看着,不然不放心。”
“你这是偷师,好了不跟你扯了。就这么说定了。走,咱们现在就走,晚了你爹娘鼻青脸肿的,你又要哭鼻子。”
大丫背起包袱就走,被老头揭拽住了“拿这作啥,放庙里,没人敢偷。”顺手拎了过来掩在了驴吃的干草堆里。拿了小篮子塞到了大丫手里,拎着酒葫芦就走。
那头笨驴又哦哦得叫了起来,老头过去拍了拍驴脑袋很深情得对它说:“兄弟,小事一桩,我去去就回,你把咱家给看牢啊!东西要丢了,这丫头肯定讹上咱哥俩。”驴子看了大丫一眼低下头继续嚼着干草。
一老一小顺红花渠就往西市走,刚走到木板桥哪儿就见陈金宝气喘吁吁得跑过来。大丫不想与他纠缠,就加快了脚步。老头揶揄道:“你那小情人来了,说不定这一趟有去无回,不跟他道个别啊?”
“您这叫为老不尊,别磨蹭,我爹娘还等着呢!”
谁知那小子脚程还挺快,追了上来“大丫你跟这个老头去哪儿?”
找你爹算帐,大丫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到西市逛逛,爷爷的神酒效果好,跟他到西市里卖,还能多挣几个钱。你这是干啥去?”
“今天休沐,我特意来看看你”,说着脸一红,从书包里拿出来两个鸡蛋就往大丫手里塞,“这是娘早上给煮的,我没舍得吃,特意带来给你。”
“咳咳,我不吃,你拿着快回家吧!要不你爹又得怪我带坏你!”
“他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忙,连家都不回,才没空管我。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嗯,还有一个铜子,也给你,这是过年的时候,姥爷给我的。”
“不要,你咋这烦人,说了不要就是不要!”大丫一看老头站在一旁看热闹,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丫,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有我的一半就少不了你的一半,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得作数,你不许反悔。”
“看不出,这小子跟他老子一样讲义气。”老头怪声怪调得说。
大丫把东西往金宝怀里一推,径直向西市走去,也不言语。“大丫,你咋跟个陌生人乱走呢?”金宝见大丫不回答,上前一把拽住大丫的袖子,拉着她不让走。
“你拉着我作什么,再迟会,我爹娘就没的救了,放手!”大丫一巴掌打掉金宝的手戾声说。
金宝一听吓坏了“那那那,我跟你一块去,也好有个照应。别让这老头拐了你,现在拐子可多了。”
大丫也不吭气,继续往前走,老头模模鼻子喝起哥哥妹妹的小调来。“喂老头,别胡乱唱曲,你这老不羞的真不像话!”金宝脸红通通得叫嚷着。
老头也不管他,金宝跟在大丫后面抢过篮子,三个人结成一队得往西市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