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悠圻说,先在这小客栈住上几天,再决定之后的行程。
次日,顾小小正睡得朦胧,忽然间感觉到脑门上一声响,竟是挨了一记爆栗,她眉头一皱,眼一睁,便看见一人正斜倚在她的床头,笑靥如花地望着她。顾小小吃了一惊,一骨碌地爬起来,迅速地抱着被子滚到了床角,人顿时也清醒了过来,望着那将她弄醒的家伙咬牙道:“少爷,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随便进人家的房间。”
“我在外头敲过门的,”对于顾小小这样的警告,慕容悠圻似乎觉得很无辜,“是你自己,已经日上三竿了还在睡,而且笑得像只猫。”
猫……对于他这样的比喻,顾小小实在不觉得是在赞美,不过,说到这,她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无限怨念地控诉:“我刚刚梦到三月烟雨濛濛的江南,我和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正撑着伞走在湖边的柳树下,而结果我都还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就被你弄醒了!”
“哦?”床头的人不经意地伸手拿起一本书翻着,慢条斯理地说:“看来幸好我把你叫醒了,否则马上你就该被他吓醒了。”
“要你管!”顾小小用力地将枕头扔了过去,慕容悠圻轻松接住,想了想,放到身后,靠得更加舒服,顾小小为之气结。
她正准备不再搭理他,不过目光落在了他的一袭白衣上,她顿时又拧紧了眉头,“少爷,你还穿白色的衣裳?不是说了让你穿紫色的那件嘛!”要是谁昨夜看到她在月光的陪伴下与他的白衣奋战了多久,手泡到了起皱,甚至于现在还腰酸背痛,就能理解她为何看到白衣就痛恨万分了。
慕容悠圻合上了书,双眉微微一皱,仿佛这时才想起了她的话,极听话地说:“嗯,是说了。我现在就换!”他说着便站起身,在顾小小惊讶的注视下开始宽衣解带,而顾小小则在他褪去上衣,看到他里衣包裹下的结实胸膛时惊呼出声,她一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一手颤抖地指着他,“少爷!你……你……拜托不要老在我面前宽衣!”
事实证明同样的事情不管她说上多少次,他都不一定能记得住!
慕容悠圻对于自己捉弄顾小小得到的反应很满意,低笑了一声,便折回房换了件紫色衣裳,又出现在了顾小小面前,顾小小这时已经换好了装,正坐在镜子前,抬着两只纤细的手臂,利落地将一头墨黑的长发梳成一束,用淡蓝色的丝带在她发间缠绕,而后系成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固定,起先两个蝴蝶翅膀大小不一,顾小小看了看镜子,又将小的那边扯了两下,一切都整理清楚后,才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正安静地倚在门边,望着她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顾小小看来,她的主子与街角的王二麻子有些相似之处,只有站在远处看才不会被他脸上的麻子吓到,而他家少爷的恶劣品性,正如王二麻子脸上的麻子,不要说向来与他没什么接触的人们,就算是与之朝夕相处的她,望着他没有开口时候的样子,也差点忘了这一点。不可否认,她的主子的确长得很好看,那么一件普通的紫色长衫,穿在他颀长的身上,丝毫掩不去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甚至还有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而此时的他虽然望着她,思绪却似乎飘得很远,双眸犹如蒙上一层雾水般的迷离,这样的眼眸,仿佛蕴藏了很多故事,有一种要将人吸进去的魔力。
“小小——”察觉到顾小小微微的怔忡,慕容悠圻唇角一勾,整个人生动了起来,顾小小却暗自叹了口气,原来天人与魔鬼的差别,仅在于他有没有开口罢了。慕容悠圻却不知她心中的惋惜,笑问,“你刚才在想什么?呆头呆脑的样子?”
顾小小白了他一眼,说她呆头呆脑的样子?明明是他比她先发呆的好不好?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继续照镜子。
慕容悠圻受了冷落,却也不恼,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望着镜子中的她,认真地想:“娘亲知道了我们私奔的事,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我一定会告诉夫人实情,让她给我做主!”顾小小咬牙切齿地说,他一提这“私奔”一事,她便不自禁的来气!
回答她的又是一声低低的笑,好听的、带着盅惑人的力量,只是这对顾小小来说没有用,慕容悠圻靠近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要她,怎么给你做主?”
顾小小因为他的接近顿时头皮发麻,天可怜见,这时的他和当时在飘香酒肆中为她拭去唇边茶水时一样,装出一副情深款款恶心的模样,其实只不过是想看她尴尬的样子。她手肘不客气地往后一挥,重重地击中他的胸膛,气乎乎地说道:“我要尽我全力,说服夫人将王家大小姐娶进门,让她好好管着你。”
慕容悠圻失笑,一边揉着胸膛,一边用柔和的语气说:“你想想,现在外面关于你我的传言漫天飞扬,今后我要取了妻,难保她不会因为吃醋而虐待你哦,要是逮住一个机会,趁我和父亲娘亲都不在的时候欺负你,连刑具都不用,只要拿两只毛笔夹住你的手指,握住头尾两端用力一合……”
顾小小着实钦佩他丰富的想象力,只是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手指有些不自在起来,如果事情真会变成他说的那样,那么她便是一人要面对两个疯子,就算不被虐待死,早晚也要心力交瘁而死。她歪着头想了想,找到了方法,“那我还要和夫人说,在你娶她进门之前,先帮我找个好人家嫁了。”说到这,望了慕容悠圻一眼,补充道:“最好嫁去南方,越远越好,再也不见你。”
闻言,竟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嘲笑声,慕容悠圻竟然不语了,房内顿时沉默了下来,顾小小感觉到不到劲,难道是因为自己刚刚说了这句话?其实她也并非真心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见他,只是说着说着,便无心地说出来了,想来倒是赌气的成份居多些。正待开口解释,便听他问道:“小小,我待你不好么?”
顾小小听他这么一问,心下又愧疚了几分,低下头摆弄着手指,想着,她自八岁进慕容家以来,便做他的贴身丫头,虽说他劣迹斑斑,捉弄她的事情更不胜枚举,然而忽略这些事情不计,他待她倒也没什么不好。他本身也绝不苛责下人,至少没有像张家少爷那样,让他的贴身丫头每天帮他捶背捶到手抽筋,也没有像李家少爷那样,动不动便将丫头一顿拳打脚踢,若要和那个把自己年仅十四岁的丫头卖给一个七十岁的老员外做小妾的何家少爷相比,她家主子实在要算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了。
可是……她低着头,磨叽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刚才完全潜意识下月兑口而出的话,要照着慕容悠圻的话去回答,说他待她不好,他定然更不高兴,要说他待自己很好,顾小小想了许久,勉强了点,不过想来想去,衡量了利益轻重之后,还是决定忽略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少爷……你对我……挺好……”
“那你还想着要嫁去南方,嫁得远远的?”
他明显不知道她挣扎了半天才这么回答的,居然还得寸进尺。顾小小用眼角微微瞥了他一眼,心下有些委屈,可听着他这清冷的声音,竟与平日里的他有些不同,让人觉得有几分陌生的感觉,顾小小顿时很没骨气地摇头,“少爷,我错了。”
慕容悠圻正要点头,却又听顾小小说:“我不嫁去南方了,我让夫人帮我在附近找个人家就好。”她说完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就看他眉头猛地抽了一下,一双寒若深潭般的眼神直盯盯地锁着她,看得她身全不自在,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虽然心下有些发毛,却也有几分恼怒:“少爷,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慕容悠圻想了想说,“哪都不嫁。”
顾小小眉头紧蹙,对他这无理要求很是不满,她要与她将来的如意郎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只是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心底竟像琴弦被谁用手拨弄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动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变得让她为难了,脸顿时挤成了苦瓜,“少爷,我不要……”
下一刻便看见慕容悠圻肩膀微微打颤起来,而且表情也愈发古怪,似乎想憋住笑,却控制得很艰难,后来干脆笑开了,“哈哈,小小……瞧你认真的傻模样……”
顾小小亲眼目睹他在短短的时间内表情发生了翻天覆地似的变化,快得让她一时回不了神,慕容悠圻笑得正欢,“小小,你要是嫁人了,我岂不是要少了好多乐趣。”
顾小小恍然大悟后忍不住用力磨牙,他捉弄她的劣性真是改不了了,真枉自己还为先前说的话感到愧疚,她要收回那个他算是一个好人的评语,她受到的都是精神上的虐待,与张家李家何家的丫头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顾小小气乎乎地抓过自己床前的书径自看着,决定再也不理他。
不过事实上等顾小小那本书翻完了,无聊得想撞墙的时候,慕容悠圻拿来了棋子,她便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打足了精神与他在棋盘上厮杀,还是按照老规矩,输的那一方脸上会被画上乌龟,结果几盘下来顾小小的一张小脸便面目全非了。
说起来顾小小是很愿意与慕容悠圻下棋的,就冲着他们之间的赌注,她每次都想着能在他那张美美的脸上画上一只大大的乌龟,但结果往往让顾小小心灵很受伤,谁能忍受这么多年来,每次下棋她都铆足了劲绞尽脑汁,他则气定神闲轻轻松松,但最终她自己的脸还每次都成了他的笔荼毒的对象。顾小小这种纠结的情绪,直到晚饭后散步时在后院看到了五朵即将开放的昙花的花骨朵,才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