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悠圻的头靠着马车车壁,微微闭上了双眼,不知在睡觉还是在沉思,顾小小见他没有说清楚的意思,也就没有多问,撩起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的街市,发觉这马车是往城郊而去的,走了约半个时辰,在一座不知名的大宅子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下,慕容悠圻立即睁开了眼睛,双眸明亮如星,倒是半点刚睡醒的痕迹都没有。他跳下了马车,又自然地伸手将顾小小扶了下来,和她一同向宅子大门走去,门口两个家丁模样打扮的人已经将门打开,见他走近,立即退到一旁,恭敬地叫了声“公子”,等他们一进门,又迅速地将门关上了。
顾小小疑惑地看了他们几眼,光是他们对慕容悠圻这声称呼就让她很不解,顾小小也有随慕容悠圻外出过不少回,碰到的生意人也都是称他“慕容大少爷”,极少听人叫他“公子”,不过她倒是想起来,初次见云如水,她也是这么叫他的。
难道要见的人是云如水?可是云如水也应该是在醉香楼才对啊?
顾小小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少爷,这是什么地方?”
慕容悠圻头也不回地说:“你猜。”
真是的!顾小小努力追赶着他的步伐,故意对他说:“你进这地方和进我们府里一样,横行无阻,半点顾忌也没有,要我猜,我想是你金屋藏娇的地方。”
慕容悠圻攸地止住了脚步,扭头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说:“这么明显么?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啊?”顾小小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大笑了一声往里走去。
穿过第二道门,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四周种满桃花,桃花已开败,花瓣落了一地,院子里支了石桌石凳,他们各自找了张凳子坐下,立即有人恭恭敬敬地奉上了热茶。
顾小小还在思量慕容悠圻刚才的话是真是假,想这“金屋藏娇”可是藏的王家二小姐?慕容悠圻却半点也不想解释的样子,一手端着茶喝着,一手搭在石桌上轻轻地扣着,双眼望着刚才他们走进来的大门,像在等待着谁。
顾小小不禁越发奇怪起来,也随着他一同盯着大门,待到一杯热茶喝完了,两个家丁又将大门打开了,只见门外停了一辆华贵却又十分雅气的马车,先是下来了一个消瘦的青衣男子,他站在马车旁,一手掀起了帘子,一手伸向马车,又将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搀下了马车,二人一下车便往里走,门口的家丁“唰”地一下都跪在了地上,看得顾小小讶异不已,她本以为那家丁刚才对慕容悠圻的态度已十分恭敬,和这位一比,几乎不足一提了。
两人走得极快,很快就到了跟前,慕容悠圻站了起来,也要行礼,却被那锦衣男子一把拦住,说:“不必多礼。”他话是对着慕容悠圻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顾小小身上。
顾小小心头一颤,这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材颀长,满身贵气,气势凛然,不怒而威,若是一般人见了,难免因受不了他这强大的气势而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但顾小小见了,却偏偏觉得亲切得很,看他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
慕容悠圻说见一位故人……这人确实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只是……他究竟是谁?为何她一点也记不起来?可虽然想不起来,心底却始终觉得,他们曾经是十分亲近的人……
想到这里,脑袋又像被人用长针猛地扎了几下一般,痛得她双手抱住了头,双眼也用力闭上了,所以她也并未发觉那人也骤然为之变色的神情,和伸向前差点抓住她双臂却又猛地停下的双手。
慕容悠圻却毫不犹豫地将顾小小的手拉开,将自己的手覆上了顾小小的头,缓缓又不失力道地按压着,问:“怎么又头疼?可是……想起了什么?”
顾小小缓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说:“是有些东西总想不起来,却觉得似乎很熟悉。”
那锦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顾小小的亲生兄长宇阙华,见顾小小如此,他脸上有一丝难过,双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身边的青衣男子却忽然极轻地说了句,“爷,来了。”
慕容悠圻与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顿时众人都屏神静气,蓄意待发的模样,顾小小还在纳闷时,就听得四院子外传来兵器打斗的声音,叮叮当当,时起彼伏,没过多久声音又停了,只见四周黑影一闪,围墙上跃上了二十余人,与之前那位青衣男子一样的打扮,手上还拖着十余个黑衣人,黑衣人全被捆了手脚,只听得“咚咚咚”的几声响,那十余个黑衣人直接被青衣人从墙上扔进院子里,扔得干脆利落,也不去管顾这些黑衣人是死是活,就和扔粽子差不多,自然人一落地又听得不少闷哼的声音。
顾小小也看出这些黑衣人来者不善,只是他们已经被制住,她心里却升腾起一种极深的恐惧,那样飘浮不定,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感觉,又像是来源于记忆的深处。
慕容悠圻这会儿倒是没注意她的异常,只扫视了黑衣人一圈,眉头微蹙,对宇阙华低低地说到:“头未出现。”
宇阙华眉间也凝重起来,对身边的青衣人说了句:“青影,不要放松警惕……”
谁知这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只听得“嗖嗖嗖”几声响,几枚暗器直朝着慕容悠圻、宇阙华和那个叫青影的青衣男子面门而去,在他们连忙躲避的同时,从墙上跃入了一个黑色身影,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眨眼间就到了宇阙华的跟前,长发覆脸,身形又极快,手中的长剑气势如虹,直指宇阙华的胸膛,他逼近的瞬间,顾小小看清了他的脸,丑陋的半边脸上一道狰狞可怖的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脖子,像只巨大的毒虫依附在上面,目光阴狠毒辣,化成灰,她都能认得出这个人是谁!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记忆之门骤然打开,旧日的情景像忽然暴发的山洪一般,尽数涌现在脑海中,只是根本没有时间让她细细回想,他这一招太过突然,她身边的三人刚避开了他的暗器,这一剑,眼看宇阙华是躲不过了,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上前一步,护在了宇阙华的身前,那人的长剑“哧”地一声,狠狠地刺进了她的胸口。
顾小小的胸口一片温热濡湿,本想,以这人此剑的力道,必定会将她的身体穿透,不料却没有,那是因为有一双修长漂亮的手猛地伸过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明晃晃的剑身,生生地制止了剑往前的力道,剑身是极锋利的,更何况此前,它的主人已倾尽了所有力气在其之上,鲜红的血便像小蛇一般,从手指的指缝中蜿蜒溢出,然后嘀嘀嗒嗒地往下掉。
“少……爷……”顾小小的胸口像被重物狠狠锤了一记,连喘息都急促起来。
这剑上的手一使劲握得更紧了,就在这时,青影和院内其它青衣人手中的长剑一下子刺穿了这黑衣人的身体,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这黑衣人死不瞑目,眼中写满了不甘。
“妹妹!”宇阙华大吼一声,扑上前痛惜万分地将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抱住,顾小小吃力地抬起头看他,露出了一抹微笑,“你是皇兄……”那与父亲极为相似的容貌及与十年前尚有几分相似的轮廓,正是她刚才一眼便觉得亲切的原因。
宇阙华听她这声呼唤,自然也知道她已经记起了一切,搂得她更紧了,说:“你怎么那么傻!”
为他挡下这一剑么?顾小小却一点也不后悔,“宇家的江山……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你……”做为皇室的一员,危急之时自然应该护得帝王的周全,江山社稷大于天,岂能让奸佞余党,伤了国本。
更何况,他们是嫡亲兄妹,世上唯一的亲人。宇阙华见她说得极吃力,嘴角也溢出了鲜血,忙说:“妹妹,不要再说话了,我们来日方长。”
顾小小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站在自己前方的慕容悠圻身上,他那双血淋淋的手颤抖得厉害,剑还插在她的身体里,他的手亦不敢轻易放开,只是目光落在她胸口的伤口,那里渗出的血染红了那件淡青色衣裳的前襟,鲜艳的颜色像极了一朵硕大的花,他的脸色白得像张纸,双唇哆嗦着,说“你这是要痛死我么?”
一开口,却是她正想对他说的话。
眼皮却越来越沉,她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便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