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进来——”傅怀冷哼。
龙城进了辕门,便见到地上那刺目的碎瓷片,心中就是抖了一抖,爷爷果真是生气了。
他便在甬道上的碎石子地上跪了,道:“不孝孙儿龙城,请爷爷安。”
傅怀头也没抬,道:“跪那儿。”
龙城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果真是躲不过的。便站起来,将长袍褪了,甩手在旁侧的矮花丛上,只穿着月白的短袄和月白的裤子,再踏上两步,对着那堆碎瓷,缓缓屈膝下去,鲜血便氤氲了出来,在月白的裤子上分外明显。
龙城只是微抿了唇,这种疼痛已是久违了的,竟是有些无法忍耐
铁斩瞧着那殷红,手一滑,刚洗好的竹杖就掉入了水中,铁斩吓得一愣,傅怀已经冷冷地道:“将那竹杖给你家大少爷拿过来。”
“是。”铁斩再是不愿意,也不敢违逆了老太爷的吩咐,伸手一捞,将竹杖又捞了出来,双手奉着到龙城跟前,屈膝,举过头顶:“大少爷,金安。”
龙城接过竹杖,低声道:“你滚出去。”
铁斩就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龙城将竹杖举过头顶:“请爷爷教训。”
傅怀起身接了竹杖,龙城举手要褪去身上小袄,傅怀摇头:“裤子。”
龙城不由抬起头,看爷爷。
“铁翼在外面候着呢吧?我让他来帮你。”傅怀淡淡地道。
“爷爷,孙儿知错了。”龙城低声道。
“知道了就好,也免得我和你浪费唇舌,你怎么说?”
龙城不由迟疑。
“嗖”地一声,傅怀手里的竹杖已是打了下来,只一下,便在龙城的背上,砸过一条血痕,映在月白的小袄上。接着,竹杖便如骤雨般落下,丝毫不留余地,一下下地,将那月白的小袄上,印上斑驳杂乱的血痕。
龙城只是跪着,尽量让身体不会被一下下越来越重,越来越痛的责打打得晃动,傅怀再用力一棍打下来,龙城实在跪不住,被打得身子一歪,往地上扑去,他忙用手一撑,又跪了起来,傅怀第二下再打下来,咔嚓一声,竹杖断为两截,龙城的身体再被打得扑下去,他只得再用手撑了一下,又跪直了身体。
手垂在身侧,已是滴下血来,方才那两下,都是按在碎瓷片上,手上已是刺破了,龙城暗暗地,却将手上的瓷片狠狠握进肉里,用手上的疼痛来缓解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疼痛。
“知道为什么打你?”傅怀扔了手里断裂的竹杖,取了第二根放在手中。
“孙儿不该违逆爷爷吩咐。”龙城立刻答道。
“你还知道?”傅怀用竹杖挑起龙城的脸,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傅大少爷当家作主了,便是我的话也敢不放在耳中了?”
“孙儿知错。”龙城微垂下眼睑。
傅怀一个耳光狠狠抽在龙城脸上,道:“便是一句知错就完了吗?”
龙城不语。
“月兑了!”傅怀喝。
龙城不敢犹豫,伸手拽落腰间的盘扣,抿了唇,将长裤褪到膝盖处,伏低了身子,双手便又按在碎瓷之上,道:“请爷爷重责。”
傅怀拎着竹杖,走到龙城身后,看着孙子细致的腰身,和细瓷般光洁的肌肤:“你都多大了,当了家主的人,还敢这么肆意妄为,便是这样给弟弟们做表率的?”
喝到这里,手里的竹杖已是抡圆了打下去,打得又快又急,没有丝毫停歇,随心所欲地在龙城的肌肤上印上一道道狰狞的青紫和肿胀,交错着,纵横着,并没有丝毫的章法。
直到,这根竹杖,也咔嚓一声,碎裂了,并在龙城的肌肤上撕裂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龙城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他只伏在那里,并不敢起。
傅怀将手里的竹杖扔了,走到竹椅上坐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喘匀了气,才命龙城:“跪起来。”
龙城便缓缓地跪直,只是目光并不敢看向傅怀。
“难得见你一次,偏惹了我气怒。”傅怀如何看不到孙儿略苍白的脸色,和头上的冷汗,还有垂在身侧,不停滴落血珠的手,心里不由叹气,本答应了燕子要和龙城好好说话的,结果便还是这样。
“便是除了错了这一句,没有别的话说吗?”傅怀将茶杯猛地顿到竹桌上,龙城不由瑟缩了一下,低声道:“爷爷,龙城……想您了。”龙城本是清朗的语声已是带了沙哑,还有一丝软软地柔弱。
傅怀放在茶杯的手,不由一僵,才冷冷道:“想着我来教训你?”
“爷爷便是教训,龙城也是愿意的。”龙城微垂了头:“只是爷爷别气坏了身体,孙儿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傅怀不由蹙眉,这小畜生,倒是知道让人心疼。想着,便想伸手去扶龙城,目光落在右手拇指的翡翠扳指上,不由一惊,差点忘了三哥的吩咐,险些又被这小畜生骗了过去。
傅怀伸出去扶龙城的手,变成了落在龙城脸上的一记耳光:“你甭想着花言巧语地来哄我,我不在跟前,你这大明湖的家主,做得威风啊。”
“孙儿不敢。”龙城微抬了头,又快速地低下去:“龙城不敢不听爷爷的吩咐的,便是弟子们年满十七立规矩的事情,孙儿也遵命做过了。”
“哦。”傅怀不由淡淡一笑:“你亲自下的手?”
“是龙玉大哥。”
“龙玉来大明湖了?他来大明湖做什么?”傅怀先就怀疑龙玉是否和龙城合谋。
“帮孙儿给小卿几个徒弟立规矩。”
傅怀一愣,又笑了:“果然好心思。”傅怀过去,又拎起一根竹杖来:“让龙玉来做,既堵了你三爷爷的口,也堵了我的口。”
“孙儿知错。”龙城垂头。本来就是嘛,若是我来立这个规矩,无论如何,怕两位爷爷都是会嫌轻了,认为我故意放水包庇……当然是龙玉大哥来做最好了。
“孙儿知错。”龙城应,略犹豫一下,道:“孙儿不敢违逆爷爷命令,却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徒儿枉死。”
傅怀不由面色一沉,看着龙城,龙城也看着爷爷,目光清澈,有一丝丝地委屈,傅怀冷冷地道:“手。”
龙城伸直了双手,掌心向上,正是与肩平齐的位置,微微垂下的目光,可以清晰看到,两只手上斑驳的血痕。
可是,傅怀手中的竹杖还是狠狠地落下来,将那些本来就被碎瓷片刺得鲜血淋漓的伤口打得更加支离破碎,一下下,血花飞溅。不过四五下过去,龙城的手,忍不住一颤,虽是极轻微,傅怀依旧是感觉到了。
短暂的沉默,龙城已是禀住了呼吸。
“如今倒是越发娇气了。”傅怀冷冷地道,忽然用力一下打下来,俱都敲到龙城的手指上,只听见咔嚓地声响,龙城痛得一咬舌尖,才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
傅怀这一下,生生将龙城除左右两手拇指外的八根手指,齐齐敲断。
十指连心,断指之痛。傅龙城的眉心上沁了冷汗,双臂颤抖着,只是依旧平伸了手。
傅怀扔了竹杖,回去坐下,喝茶。
龙城平伸着手,只是隐隐。
“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是不是不将坝上的规矩放在眼里?以为都是笑话?”
傅怀微叹了口气:“当年我曾被逐出坝上,逐出傅家,以为便是广阔天地自由了吗?”
“其实,便只有苦楚和凄凉。”傅怀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得有根,得有家,知道自己的命脉在哪里,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什么。”
龙城不由抬头飞快地瞄了一眼爷爷,又低下头去:“龙城记住了。”
“记住了,就照着这话去做。”傅怀略提高了声音:“我不管你有多少悖逆的想法,便只烂在你的肚子里,你是大明湖傅家的家主,更是坝上傅族的子孙,只有你言传身教,尊崇坝上,你的弟弟和徒弟们,还有徒子徒孙们,才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
“是。”龙城应。
“所谓纵子如杀子,若非你对小卿太过宠溺放任,如何又会到了今天的地步?”傅怀冷冷地道:“便是我也有除他之意,何况是族中长老?”
“龙城知错。”龙城惶然抬头:“只是小卿,绝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孩子。”
傅怀冷冷道:“人总是会变的,谁又知道以后会发什么什么?”
龙城知道,这事和爷爷也是说不清,只低头应是。
“棍棒底下出孝子。”傅怀轻抿了一口茶,茶已是凉了:“你只守着坝上的规矩吧,严刑峻罚,这弟子必要家法板子时刻悬在头上,才会知道规矩。”
“是。”龙城恭谨地应诺:“孙儿谨遵爷爷教诲,绝不敢轻纵了他们。”
傅怀轻放了茶,冷哼了一声,道:“疗伤。”
“孙儿,谢爷爷轻责。”
龙城立刻默运了功力,淡淡的紫色光晕自肩上缓缓涌到手腕处,流动到手掌上,缓缓地包裹起那些垂断的手指,那些手指缓缓地抬起,接续而上。那淡淡的紫色光晕就萦绕在那里。
“总算功夫还没有松懈,你可是突破了乾坤心法第八重了?”傅怀再端了茶,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是。”龙城微垂首,恭敬地道:“爷爷尽管训责,龙城都受得住。”
傅怀扬手,那茶杯便飞出来,打在龙城的眉峰上:“所以胆子大了,你三爷爷的命令你也敢违逆?便是我亲笔书信你也敢置之不理?”
“孙儿知错。”龙城只能再次应错,“孙儿不敢。”龙城轻声道:“会遵照两位爷爷的命令,带小卿回坝上受洗心之刑。”
傅怀审视着龙城:“你又打得什么主意?”
“孙儿知错。”龙城应错,便是承认又打了主意。
“你是不是收到我的信,便已想好了要如何让小卿熬过这洗心之刑?”傅怀冷冷看着龙城。
“孙儿知错。”龙城默认。
傅怀不由又是一笑:“你打量我不知你的心思吗?想必你收到我的信,便知今日一定是要应了小卿受刑这事儿,心里想必也是想好了对策,却不肯又立刻应了,免我起疑,宁可先挨了这顿好打,是也不是?”
“爷爷,明鉴。”龙城默认。
“你这死拧着的小畜生,若是回到坝上再惹了三哥恼怒,仔细我拆了你的皮。”傅怀冷冷地喝骂。
“是。”龙城恭应。顿了一顿,接道:“弟弟们一切都好,子庭和姑妈也都好,爷爷,不必挂怀。”
傅怀点头,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也莫觉得委屈,便是等你老了,才会知道老人家的顾虑和想法的。”
“孙儿知道。”龙城俯首叩头,双手便又按到那一地碎瓷上:“请爷爷保重身体。”
傅怀蹙眉,已是一步跨了过来,将手扶了龙城的头,免得他的额头也磕在那碎瓷片上。
龙城微抬头,对爷爷暖暖地一笑:“谢谢爷爷。”
傅怀真是心疼:“凡事多思虑着些,总是护着那些不相干的,硬是将板子都扛在自己身上了。”
龙城低头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呢,爷爷若是肯回家来,必会知道的。”
傅怀哼了一声,收了手道:“死拧着的东西,滚回去当你的好师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