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夙缘哭着跑回水洞,一头扎在床上抱着枕头恸哭不休……
兰翠的话、司臻童两位哥哥的话,犹如万箭般狠狠穿过自己的心脏!再想想他们对自己的那种误会,那种冷漠,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她只听司臻童说,自己的哥哥嫂嫂是如何得疼爱自己,如何的通情达理。不错,疼爱他,她确实看到了,可这通情达理,今日怎未看出来呢?相反,他们是何等的绝情、何等的不明事理?只因为她是妖,他们就否定了一切!
为了不失礼数,即便她不知道其哥哥嫂嫂会回来,她也要拉着兰翠于昨天跑遍大街小巷,为司臻童的大嫂、二嫂选一件称心的首饰作为礼物!想起司母一向勤俭,估模过年也难穿件像样的新衣,便在一家最好的成衣店为司母和司臻童精心选做了两套新衣。她以为,只要自己心诚,就会得到他家人的认可。可是,她完全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是妖,他们是人!人毕竟是人,终归是很难接受一个妖!哪怕此妖再好,也不过是只妖罢了……
为此,她竟错打了兰翠……愧疚、悲痛、绝望,满满地占据了整个五脏六腑,像是还在往外扩张、扩张,如快炸裂了一般!
不对!兰翠呢?怎未见兰翠的身影?
忽然,金夙缘意识到兰翠似乎并没有回来,她忙暂时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面拭泪,一面起身四处寻望并呼喊着兰翠。
良久,她的嗓子也喊疼了,水洞中也翻遍了,依旧没见到兰翠的身影——兰翠,去了哪里?
她的心一下又被揪了起来,惶恐不知所措。
“夙缘姐姐,发生了何事?”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关切的问话,接着,小鲤鱼摆尾游到金夙缘面前,一脸担忧地问。
金夙缘以为是兰翠回来了,一喜,循声来看,才发现原是银色小鲤鱼,她顿时激动地冲它问道:
“可瞧见兰翠回来?”
“兰翠姐?没瞧见……怎么了?姐姐可是哭过了?”小鲤鱼见金夙缘双眼红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担心了。
金夙缘摇摇头,匆匆拜托小鲤鱼道:
“兰翠丢了……我必须去找她回来!小鲤鱼,姐姐拜托你暂时在我洞中等候,若她回来了,你定要叫她留在这里,千万别四处乱跑了好吗?”
小鲤鱼满头雾水,但看到金夙缘如此焦急的神情,便连连点头应诺,正要再问缘由,早见金夙缘摆尾匆匆游离水洞。
金夙缘刚离开,又有几尾鲤鱼游进水洞,望望金夙缘匆匆消失的背影,不解地问小鲤鱼道:
“我们不是让你来叫姐姐一起过除夕的么?怎么姐姐独自一人跑了?”
小鲤鱼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无奈地瘪瘪嘴说:
“我也不知道……姐姐就说兰翠丢了,要去找……但我瞧见她分明哭过……眼睛肿种的……问了又不说……夙缘姐姐拜托我照看水洞,等着兰翠姐姐回来,你们也陪我在这里吧?”
其它鱼儿闻言,满心疑惑地面面相觑一阵儿,纷纷点头答应。
金夙缘隐身到各处去寻找兰翠,清宁城、弯月村的天上地下皆找遍了,直到日落西山,繁星满缀,她还是没能觅到兰翠的身影。她焦急万分,此刻真恨自己莽撞,不问青红皂白错打了兰翠,她此刻该何等的委屈,何等的失望?她一心为主,却最终得不到公主的信任与理解。或许兰翠此刻不想见到自己,所以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吧?或许她对自己失望极了,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吧?
金夙缘站在高高的薄云端,用凡人听不见的声音四处呼喊了一遍又一遍,她多希望,忽然从某个角落能够返回它一点点熟悉的应答;或从某个角落,能够远远瞧见一只如彩凤般美丽、拥有孔雀那种绝美蓝色的长尾大鸟从天际展翅而来,一如既往地欢呼雀跃于她身边……可惜,这只是期许罢了!哪怕她已喊得口干舌燥、筋疲力竭,那个期许依旧的幻想,终究未能出现。天际浩渺,万物空寂,只有她满含焦急、悔恨的声音回荡在这黑幕高空。没有人回应,没有人出现,惟独她近乎绝望的泪,飘飞在寒冬岁末的风中。坠落于万物萧瑟的大地……
难道,兰翠赌气回了神龙岛?金夙缘脑际突然闪现出这个答案。她的心一紧:若它果真飞回神龙岛,若被母后知晓今日之事,母后还会放心地让自己待着弯月村吗?答案是肯定要带她回去的!就如那次在满府,母后是那样严厉决绝地将自己强行拉回神龙岛……
她不愿回去!起码现在她不愿回去!因为,她还舍不下司臻童。尽管司臻童家人极力反对他们的亲事,尽管他们的话声声刺耳绝情,但她依旧那么固执,固执的不想就此放弃!因为,她看到司臻童起码是坚持的,不会轻易舍弃自己,就如当年他舍不下尤小妺一样!她坚信,他深爱着她,从他的眼神和泪光中,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所以,她不会离开!哪怕她终成不了他的娘子,她也要默默守护他一生一世!待他百年之后,她就舍弃这近千年的精身,随他投胎转世,与他在凡间做对平庸、幸福的夫妻。即便他与小妺有来生之约,她也不在乎!只要小妺愿意,她愿同小妺一起伴随司臻童——只要能嫁他为妻,名分,何须看重?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一声声震天的爆竹响起,在璀璨的星空中留下无数绚烂夺目的光辉!
金夙缘一怔,匆匆拭去眼角余泪,俯身拨开薄薄的云雾俯身而观,就见夜空下,弯月村临近湖边的一片空地上,堆着一个大大的篝火,身着新衣的村民围着旺火冲天的篝火而坐,长长的,围成圆形的桌子上摆放着各色点心和新鲜果蔬。有用长棍挑着鞭炮四处欢奔的孩子,有捂耳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放烟火的男子,有围着篝火欢跳、歌唱的少女妇人……一片欢腾喜悦的景象。
金夙缘痴痴地在高空凝望着这群辞旧迎新幸福人儿,随着他们喜悦的气氛,舒化了内心原本悲伤的郁结。手托腮,腿轻摇,脸上渐渐挂上微笑——在弯月村的三百年,她窥看了一场又一场的除夕盛宴,而今年这一场,却更加宏大、欢腾。每个人脸上都充满幸福、祥和的笑,甚至还有人拿了糕点和果蔬走到湖边,对着弯月湖虔诚地焚香跪拜,口中说着:“感谢鲤鱼仙子佑护,使弯月村得以祥和平安,使收成年年丰盛,使我们的生活愈来愈好!”
金夙缘见村民待自己如神明一般,脸上不禁羞红了——自己不过区区一鱼精,哪有他们说得那般好?还如此虔诚膜拜,倒令她有些自愧难当了……她不禁起身,欲想下去劝说村民不必如此敬拜自己,并欲和他们一起欢度今宵盛宴。可就在此时,两对熟悉的夫妻身影闯入她的视线,犹似一把利刃,再次无情地刺穿她的双眸,刺痛刚刚痊愈的心!
就见司臻童两位哥哥和嫂子忽然也加入这场盛会,与乡亲们开怀畅饮、谈笑风生。看他们的表情,似乎白天的事对于他们而言根本没有发生。
金夙缘下意识地朝人群中找寻着哪个人,可找寻了数遍,司臻童和司母的身影始终没能找到。她不禁疑惑:司公子和司母怎没来呢?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司公子此刻是否也像我这般伤心绝望?她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地隐身飞下云端,朝着司臻童家方向飞去。
刚落在司家院中,金夙缘便隐隐听到有断断续续的抽涕声从司臻童屋中传出。
金夙缘好奇地轻步走上司臻童房门台阶,附耳在窗上略听一会儿:这哭声,听着怎想司公子呢?她忍不住隐身悄悄穿墙而入,一探究竟。
刚走进屋中,就见司臻童背靠床栏不停地抽涕,其母楚蚕儿满面愁容陪护在儿子身边,几番张口,却欲言又止。
少许,楚蚕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
“童儿,今日原是除旧迎新的好日子,此番在弯月湖畔,诸乡亲们定然都在欢聚庆贺。你哥哥和嫂子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几番前来叫咱们去湖边,你却固执不去,还在这里像姑娘一般哭哭啼啼,这……这向什么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童儿,莫再哭了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司臻童呜咽着说,头始终低着,泪珠如雨般滚滚而下,“娘,我与夙缘的情意来之不易,娘您也是明白的……曾在孩儿举棋不定时,也是娘给了孩儿足够的勇气,让儿勇于面对这份情意……可自哥哥嫂嫂回来后,娘您就……娘,孩儿不管她是人是妖,孩儿就是认定了她!”
楚蚕儿闻听儿子坚定之言,深叹一口气,沉默片刻,继续好言宽慰道:
“你也莫怨你哥哥嫂嫂,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原是为娘被仙子的痴情所动,故而头脑一热便应了这门亲事。可今日经你嫂子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娘亲可见明白了不少!你两位嫂嫂说得对,虽然我们口称她为仙子,但她确是实实在在的鱼精!若你真娶了她,我将来的孙子该是个什么?是人?是妖?或是半人半妖?是人也就罢了!怕只怕将来生个怪物出来,娘可如何向司家列祖列宗交代?在娘百年之后,娘又有和颜面去地下面见你爹?”楚蚕儿说到此,一行泪不禁夺眶而出。
“娘,夙缘为孩儿已触犯天咒,孩儿听说,若能娶她为妻,就可避免她因天咒的惩罚而消失啊!她为孩儿付出那么多,若孩儿此刻弃她不顾,孩儿岂不成了不义之人?”
“那你就愿意成为不孝之子?”楚蚕儿严厉地打断儿子的话,泪流满面地逼问他道。
司臻童一愣,忙摇头解释:
“娘生我养我,如此大的恩德,岂是孩儿此生能报尽的?孩儿绝不会做一不孝之子,但也绝不会做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娘,孩儿祈求您能体谅孩儿,能够成全孩儿……即便孩儿不能陪夙缘一生一世,我也要守护她每时每刻!孩儿,孩儿不想留遗憾,不想留遗憾……”
“你即便娶了她,为她避去天咒的惩罚,那她也不能变成人不是吗?她还是一个妖精媳妇呀!童儿,你生平最听娘的话,今日,也听娘一句劝吧!放弃鱼仙子吧!村里还有很多喜欢你的姑娘,比如村北的常婶儿家,她家的二女儿端庄大方,也是好媳妇的人选呀!你若在村里没有中意的,娘便委托你的哥哥嫂嫂,在京城为你寻一个称心的好姑娘有何不好?至于仙子的恩德,我们可另行报答,不见得非得娶她为妻呀!”
“娘……您怎么也……”司臻童见母亲突然也这样决绝地阻止他们,他的心一下全凉了。
“娘知你专情,一旦投入便难以自拔!今日你大哥、二哥还说呢,想接咱们母子俩入京长住。你哥哥家房屋很多,足够咱母子住的!你哥哥说,一来,这春闱将近,也好让你安心读书考试;这二来呢,娘年事已高,你哥哥们想尽早接娘过去尽孝,这也是许久就商议过的,只因娘不舍得这老房子,故而一再推月兑,因为这里有你爹的影子呀……可如今你这般放不下鱼仙子,娘也就打算随了你哥的意思,一起举家去京城!你若得幸高中,咱也有过不完的好日子呀!到时候,还愁娶不到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