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丰似乎并没有对屋里的情形感到疑惑,进来先查看了一番唐无机等人的鼻息,这些做得行云流水毫不拖沓,可见他对这些人的昏迷是早有准备。
唐无机便知自己猜得没错了。
看来昨天那伙人盯着李庆丰上茶,未必是他们谨慎惯了,说不定根本就是李庆丰投了诚,所以他们去看着他,观察他。
唐无机此时倒当心的是田勇铁和赵安沉不住气,跳起来质问李庆丰,反倒被他拿理由搪塞过去。
其实这却是他有点错看田勇铁和赵安这两人了,他俩明里看着粗,却也不是这般没经过事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便是心中已经惊疑不定,也只会装作晕得更死,好看看李庆丰到底会做什么。
李庆丰挨个检查完,只在姜风凌身边嗤笑着骂了一句:“倒是睡得香!”
唐无机便听到绳索拉动的细微声音,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姜风凌醒了过来——他的鼻息不再是睡着的那种了。
还算姜风凌机灵,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那李庆丰似乎也没有觉察此事,绳索声音照旧翻动。过了一会,他似乎是捆完了,又过来捆唐无机。他往唐无机身上了绕了好几圈,把唐无机牢牢地绑在椅子上。又把他的千机匣拿走,放到了角落的地上。唐无机身上小道具还多得很,就由着他捆,只是千机匣从小跟着他,乍然离了身,总会感到有点别扭。
待他也捆完了,李庆丰就去捆田勇铁,唐无机微微睁眼看了看,见边上的赵安似乎是想要发难制住李庆丰,便对他摇了摇头,要他稍安勿躁。
赵安见唐无机毫无异色,才放弃了发难的想法,他是见识过唐无机本事的,也愿意相信他。
都捆完了,李庆丰又出去了一趟,不多时,引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大人,都在这儿了。”
“不错,你做得很好,咦,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孩儿?”一个略偏浑厚的声音道。那头领当时只叫了明面上那一伙人,是以这人还不知道姜风凌就是姜远道的孙子。
“这小孩儿似乎也会些武功,只不知是什么来历。”李庆丰解释了一下。
这人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唐无机因闭着眼,不知他在做什么,是在观察姜风凌,还是在观察他们?
过得片刻,只见这人又道:“你说是这人把我兄弟们几乎全杀死了?”
“是,田老大是这么说的。”
“把他弄醒。”
“这个……他武功高强,这会不会……”
“你当我打不过他吗?弄醒。”这声音浑然就透着一股自信。
“是是。”李庆丰自然不敢再多言,模出解药,走到唐无机跟前就要喂给他。唐无机并没中毒,自不敢胡乱吃解药,万一这是个以毒攻毒的解药,那他岂不是反而要中毒了?反正背后这伙人也已经引出来了,这时候醒来也没什么了。所以在李庆丰要喂药的当口,唐无机自己睁开了眼,倒把李庆丰吓得倒退半步。
“你……你怎么醒了?”
唐无机没理他,转眼去看那说话的人,这人长得高大威猛,目中凶光流露,也正眯着眼打量唐无机。“听说壮士以一己之力杀掉我许多兄弟?”他捡起李庆丰丢在角落的那个千机匣,左翻右翻地看,“这武器倒是新奇,我看壮士就是用这武器杀的吧?”
怎么又是壮士?真有那么壮?
唐无机不无郁闷地悄悄挣开束身的绳索,却是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人。“悍鹰?”
那人当即眉毛一挑:“你连我外号都知道?看来头儿他们是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
悍鹰又拍了拍从千机匣中取出的弩机,“这东西与汉人的弩机倒是相似,只是这么小的我是头一回见。它叫什么?”
唐无机看看他:“凤尾天机。”
“名字还不错。就让我看看它杀人的威力有多大好了。”悍鹰啧啧两声,把弩箭搭上弩机,箭头对准了唐无机。
唐无机早已经暗中松开了绳索,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箭尖。在月光下,它泛出一丝银色的冷光。
就在悍鹰拉开弩机的一瞬间,唐无机身遭的绳索突然像失去了绷力一般层层散开,唐无机自己则扶摇直上,躲过了那一箭。他右手一抖,自空中射出一管暴雨梨花针,无数细如毫毛的银针一齐冲向悍鹰,像是朝着他下针雨一样。
悍鹰倒也不是全无招架之力,见状立刻抄起身旁的一条凳子抵挡,自己又闪身避开了暴雨梨花针的方向,才躲过这一击。唐无机原也不指望暴雨梨花针如何伤人,趁那悍鹰闪身躲开的当口,就一个踏云翻过去,自他手中抢过弩机和弩箭,另一只手捞起边上的千机匣又一个迎风回浪翻了回去。
悍鹰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刚才还气定神闲信心满满的脸上突然露出骇然神色。
这年轻人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悍鹰这个称号的来由,就是指一个人既凶悍且矫健,他所练的功夫,本就以力气与狠辣为要。这年轻人既能收拾了他名义上的头领,以及那么多人,他自然不敢怠慢,小瞧了他去。当时见唐无机要来抢弩,就使出了十成的内功与外力加诸弩上,存心要给这年轻人一个下马威,谁料这弩竟然一下子就让他给抢去了?而且他看起来还抢得十分轻松惬意?这是什么样的怪力!
头儿他们莫非就是败在这怪力之下的?悍鹰自忖一番,发现竟是换作自己,也只有被蹂躏的份!
他顿时形容不好,整张脸都变得有些难看。
唐无机也觉出来双方的力量对比了,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只当这悍鹰内力寻常,擅长的也不是力气一道。
得回弩机,唐无机又捞起角落里那两把刀和姜风凌的短棍退了回去,那田勇铁和赵安见他已然发作,也纷纷都醒过来。
“你们、你们没中毒?!”李庆丰顿时大惊,立时就往门口退了一大步。
“我老田倒要问问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当初入教时你是怎么说的?如今大业未成,你却已经不是自己人了!”
田勇铁说着就要站起来,可他还被缚在椅上,这一站就就显滞碍,但他方才已经气到极点,如今爆发出来,竟然大喝一声自己挣裂了绳索,而后面色阴沉地看着李庆丰。
李庆丰脸上一白,但他事情已经败露,自知不能再当个两面派了,当即梗着脖子反问:“是,我当初是加入了白莲教,可是这有什么用?光明?光明在哪里!这么多年来,我还是个客栈小二,白天笑脸迎人,晚上睡不安稳,每天累死累活,却连个媳妇都娶不到,若当真有光明,也不是在教中!这次朝廷的人要来这镇中,我就知道机会来了!只要我投靠了清廷,便可立即摆月兑如今这个卑微的身份,还能娶到我想娶的姑娘,又有什么不可以!你们这些蠢人,直到现在了还想着反什么清复什么明,简直可笑!这天下已经是满人的天下了!光明当然也只能在清廷之中找!”
田勇铁听了大为失望:“李庆丰,我老田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要的荣华富贵,竟是拿兄弟们的命去填吗?你这荣华富贵来得也未免太亏心了!昨日要不是唐兄弟搭救,哥几个岂不是全搭在你手里了?!”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事情败露,是我李庆丰运气不济!”李庆丰仍然梗着脖子,说罢,他忽然从身后模出一把长匕首刺向田勇铁。
但他一个平日里只干过端茶送水打扫卫生之类的活计的店小二,哪里是田勇铁的对手,田勇铁一接过唐无机丢来的刀,刀身一拦,轻轻松松就拦住了李庆丰的蓄力一击。他见李庆丰死不悔改,也是气怒交加,只想将他制住再说。田勇铁把刀身往前一推,李庆丰就只有回防的份了。
那边唐无机见悍鹰脸色突然变得很差,虽然不明就里,也知这对自己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因为对方情绪越差,心绪就越不好,对他来说,也就越有机可趁。唐无机抬手丢过去一个雷震子,那悍鹰果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心绪极不稳,一时不查,被唐无机的雷震子烟雾打到了。
悍鹰顿时头晕目眩,唐无机趁这时机立刻拉开弩机开始读夺魄箭,箭尖直指他心脏部位!
那悍鹰心神不定之间,只觉突然一晕,神智都陷入了昏昏沉沉之中,待他勉强挣扎着清醒过来,却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再定睛一看,那银光已经没入他胸口之中,竟是连怎么死的都看不清!
悍鹰浑身一震,最后看着那支箭的目光停留在了永远的震惊之中。
唐无机收起弩机,心想这个人此前那么自信,大概临死前那一刻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这样被一支弩箭射死吧。
他抬眼去看房门口——田勇铁与李庆丰打到这里,李庆丰显然完全不是田勇铁的对手,已经被他牢牢地压制在了地上。
那李庆丰到了这时,倒也还算硬气,两人都梗着脖子,他虽然形势不利,气势倒也不输。
田勇铁怒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你投靠的人已经死了,你带我们去姜老爷子那,我就只废你武功!”
李庆丰哼哼冷笑一声:“不过是一死,老子早就活腻了,来吧!”说罢脖子一扬,一副就死的模样。
田勇铁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真想一刀结果了他,结果就在这时,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赵安却拦住了他,转头去问李庆丰:“你刚才说你讨不到媳妇,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与王家的二丫不是……”
“二丫……二丫被地主买去做妾了。”李庆丰脸上颓丧了一下,又恨恨起来,“入教有什么用?全是骗人的!”
唐无机在旁边听了全程,大致也明白这是个怎么回事了。他见李庆丰把自己混了这些年的失败,都推月兑到那个什么白莲教上,实在是懦弱至极,忍不住反驳道:“好像你不入那个白莲教,就能从跑堂小二当上掌柜似的。”
李庆丰一愣,顿时把气撒在唐无机身上:“一看你就是没吃过苦的,你这种人会懂什么?我爹娘早死在战乱中了,像我这样没爹没娘的,没人提携,一辈子只能当小二你知道吗?!是,你们可能觉得我出卖了你们卑鄙小人,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李庆丰这辈子哪有什么出头之日?!”
田勇铁一时愣愣地说不出话,他想说我老田提携你也一样,但仔细想想,除了江湖上和教中的地位,他的传统社会地位也不高,身家也没多少,身上长期没几个子儿。他这么一想,竟没法反驳李庆丰这话了,只能继续跟他僵着。
唐无机在这时微微侧过脸,他看着李庆丰的目光几乎没什么温度。“借口。”
“都说了你什么都不懂了,你这种人就不要来冠冕堂皇地教训我了!”
“我这种人?”唐无机破天荒地重复了一回李庆丰的话。“我也是从小父母双亡的人。”……的NPC。
他说完,不愿意再在李庆丰这儿耽搁,模出一支弩箭,拿箭尖抵着李庆丰的脖子问:“姜远道在哪个房间里?你不说,我杀了你自己找也一样。不瞒你说,我从前是个杀手。”而且前几个月才转职成营救专员,还没做熟练。唐无机面无表情地把箭尖往李庆丰脖子里戳了一点,鲜血顿时顺着箭尖淌了不少出来。
李庆丰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成了惨白的一张脸。其实他这样的人,要憋着那一口硬气,靠的就是自己欺骗自己,把自己给骗了进去。唐无机一张口就戳穿了他是在找借口,那相当于是戳穿了他最坚实也最脆弱的那道心理防线,李庆丰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硬气也硬气不起来了。
他心里求死的心思开始动摇,唐无机再接着那么一唬,李庆丰一痛,倒真的完全泄气了,死不动了。没过多久,他就指了指一个方向,有气无力地说:“在天字五号房。”
唐无机收回弩箭,甩了两把甩掉箭头上的血珠子,就把它架在弩机上往那天字五号房走去。
姜远道房中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了一个看管他的人,唐无机连悍鹰都轻易收拾,对付这么一个看守自然不在话下。他救下姜远道后,姜远道姜风凌爷孙俩就抱着哭了一顿。到这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把姜远道带出镇,回到昨晚的落脚点,天边都开始擦白。
姜远道虽然一夜未睡,可这一夜变故太多,他现在不但一点睡意没有,自去了脸上的易容,人还精神了。他这一精神,当然是对唐无机千恩万谢,特别是了解到唐无机是靠一些机关来解决那一大拨人以后,就更有兴趣了。唐无机稍稍听他口风,就知道这老大爷是个擅长机关术数的人,他想着自己答应了燕七半的事,先还愁着,因为他感觉田勇铁和赵安在机关方面可能都没什么天赋。如今倒好了,姜远道一看就懂行,把机关的做法给他效果说不定比给田勇铁他们都好。
而且两人一聊,唐无机发现姜远道还真的藏了本天工开物,不过是藏在他自己的脑子里。天工开物是什么样的书唐无机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更加高兴了,一个脑子里有本天工开物的人,看他们唐门的机关说不定就好理解了。思及此,唐无机就把自己这回用剩下的各类机关都留给了姜远道,然后给他画了组装和制作的图纸,让他自己对着图纸和实物琢磨去。
办完这些,唐无机就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姜风凌。
姜风凌就知道自己真的要走了。他握着自己的竹棍走到姜远道身旁。姜远道已经看机关运作看得拍大腿连呼:“妙!妙!这机关简直妙极!”
姜风凌也看了看那机关,他是看不明白这机关妙在哪里的,只是觉得既然是唐哥哥做的,肯定厉害没跑。
不过他可不想他爷爷一直对着机关发痴,结果忽略了自己。他喊道:“爷爷。”
姜远道停下了摆弄机关和图纸的动作,伸手一揽,抱住了姜风凌:“风儿,爷爷从前以为咱们一家是要在那村子里一直过下去的,没教过你这些,往后你跟着爷爷学这些机关器械制造,好不好?”
姜风凌心想,他想学也学不到了,以后就是爷爷他真的孙子来学了。他只好郁闷地点头答应了。唉,真是便宜真孙子了。
姜风凌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短棍。这还是他和爷爷乞讨的路上,爷爷听说他要用,专门给他削出来的。
“爷爷,我以后可能用不到这根棍子了,你帮我收着吧,等哪天我想用了,你再拿出来给我,好不好。”
姜远道是很疼孙子的,再加上两人分别这一阵子提心吊胆地担心姜风凌,见他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已经够高兴的了,还有什么不能应允的?当即笑得眼睛也见不到地:“好好,爷爷给你收着。”
他接过了棍子,直接别在腰间上。
姜风凌又不放心地道:“不许扔了哦,爷爷要是走累了,也可以拿它当拐棍。”姜风凌想来想去,他也没什么东西留给他爷爷,只有这根棍子能当个纪念品了。
“好好,我就是拿来当拐棍,也绝对不扔。”姜远道仍然笑眯眯的。
姜风凌又跟他撒了一通娇,才跟他说要去睡了。
姜远道不知道他是要离开了,还说:“你早该去睡了!不然可就长不高了!”
反正长不高的不是他!姜风凌扮了个鬼脸,依依不舍地同姜远道道了别,才离开了。
唐无机也跟着同姜远道田勇铁等人道别,说自己天亮就走了。田勇铁倒是想留他的,不过唐无机坚持要走,他才没有再拦。唐无机离开了他们,就进了姜风凌暂时睡的房间。姜风凌已经在等着他了。
唐无机把通道打开,姜风凌临走前使劲朝他挥手说:“唐哥哥,你等着,我会来找你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青疏姑娘的地雷~(= ̄ω ̄=)
在想要不要写这个世界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