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岚从家里跑出来,妈妈在后面追了一会儿没追上,回到屋里,看见郑岚的爸爸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坐着,顿时火冒三丈,她使劲把手里的抹布往饭桌上一摔,愤怒的质问道:“老郑!你真不是个东西,跟你过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跟你红过脸。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今天必须把阻拦女儿和嘉祥的事儿给我说清楚,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哎呀!这事儿你就别问啦!一个女人家,跟你说了也不懂。”郑政委不耐烦地说。
这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郑岚妈妈就像被火种点着的炮仗噼里啪啦响了起来,“郑子明!你别瞧不起人,女人咋的啦?女人就该低你们男人一等?你不要已为我们娘俩不吭声,就觉得我们好欺负,不行我们就找个地方讲讲理去!”
郑岚妈越说越觉得委屈,她接着质问道:“你说,你干这个破政委都快二十年了,我们娘俩还有咱们这个家,都借上你什么光了?我放着城里生活不过,跟着你东奔西走,住冰冷的屋子,喝野菜汤充饥,什么罪没受过,我说过一句苦了吗?你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人,二十来年没涨过工资,好不容易盼到涨工资,你却把指标让给别人,我埋怨过你吗?咱家祖孙三代住在这样的小房子里,我说过一句不字吗?你现在可倒好,又开始阻止女儿的婚事儿来了,告诉你——郑子明,不要欺人太甚,今天,我和女儿都要向你说——不!我宁可不跟你过了,也决不允许你干涉女儿的一辈子婚姻大事儿。”妈妈说完大声痛哭起来,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积怨和委屈全部释放出来。
郑子明闷头抽着烟,什么话也没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与他朝夕相伴三十来年的老伴发过这么大的火。他没见过过去从来不爱多说话的她会一下子说出这么多的话来。他知道自己过去为这个家,为家里所有的人做的实在太少,可他有他的做人底线和做事儿原则,这个底线和原则其实每名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都懂,突破这个底线,对别人也许容易,但对他实在是太难。
郑岚的妈妈看他低头沉思,半天不说一句话,生气的走到跟前,“抽!抽!抽!一天到晚就知道抽,我看抽死你算了!”她把烟从他手里抢了下来,扔在地上,狠狠用脚碾碎。
郑子明没有为老伴儿的气头上的话动怒,也没有对她的这些话加以反驳,他拉拉她的衣袖,“你先消消气,听我讲讲我没给你讲过的道理。”
“我不听!你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我知道,无非你是想说服我,我不听!我就想知道你凭什么阻止我女儿和郝嘉祥处对象?”说完,她气愤的把他的手甩开。
郑子明必定做了半辈子思想政治工作,遇事沉着,讲求方法。他看着老伴还在生气,起身倒了杯水,笑呵呵的说:“你先喝点水冷静冷静,我现在就跟你说说这里面的道理。”
老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嘴里嘟囔着:“我看你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你刚才说的不错,刚建监狱的时候,干警和家属们确实都很苦,这个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是从困难当中走过来的。我虽然让出去一级工资,可我的工资从部队转业下来就很高,现在不还比别人都高吗?我们的生活确实不太宽裕,可你看看咱周围的邻居们,不都是这样过日子吗?有些地方我们这里确实比不了城里,那里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人多、车多、商店多,那些只不过是给别人看的,你看谁能有本事把它们全归自己呀!要想看,我随时可以领你进城好好看看。城里有城里的好处,我们有我们的长处,城里的菜价多贵呀!城里吃什么不要钱?而我们呢,到了夏天,咱前后院种的菜吃都吃不了,连猪都跟着一起吃不上农药化肥的‘绿色食品’。城里看一场电影几元钱一位,咱们电影院里看电影几毛钱。城里人吃的水果都得花钱买,咱们到了采摘的季节,你看那树上树下金灿灿、红彤彤的水果到处都是,谁家菜窖里不是储藏满满的?对了!你忘没忘?上个月省局要把一大队教导员调到n监狱提升政治处主任,这个位置别人脑袋削成尖都想去,他却以老母年老有病需要照顾为由硬是没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郑岚妈随口问:“为什么?”
郑子明站起身,伸了伸腰,故弄玄虚地说:“那是因为他舍不得咱这四外桃源一般的宝——地!”他把“宝地”俩字特意拉长。
郑子明转身要走,郑岚妈妈忽然缓过神来,“哎!哎!你上哪去?我差点被你绕进去,说了半天,咱女儿的事儿你一句没提呀!你给我回来!”说完,她拽着郑子明的后衣襟将其拽了回来。
“你别拉我!讲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我倒口水喝还不行吗?”郑子明本想借坡下驴,见好就收,脚底板抹油——开溜,没想到这次老伴没有像平时那么好糊弄。看来今天是非说不行啦!
他倒完水,回到原位坐下,一边喝着水,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对她说。
老伴沉不住气了,“哎呀!你就别卖关子啦,快点跟我说!”说完,她使劲拍了一下桌子。
郑子明脸色严肃,略显几分神秘地说:“按理说,这个事儿不该对你说,这涉及干部用人制度,涉及组织原则方面的问题,可这事儿偏偏又牵扯咱家女儿,其实让我也为难呀!”
老伴看他绕来绕去还是没说,举手向他做起保证,“我保证把你今天的话全当成耳旁风,听完就忘,绝对不对任何人说。”
郑子明看着老伴的表情和动作,尽管心里觉得好笑,但表情仍然装作严肃的样子,“那好!我就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行!你说吧!”老伴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两只眼睛直盯盯的盯着郑子明,生怕有半句漏掉。
“我不让他俩处对象,这件事儿确实是为郝嘉祥好。你知道,我非常赏识这个年轻人,我背地里观察过多次,还有意安排几项工作考验他,他不但每次都能把工作完成好,有时好的让你超出想象。他很有领导才能,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他,如果现在让咱女儿跟他处对象,那会影响他的发展前途。”
他老伴不解的问:“他有没有前途这跟女儿和他处不处对象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相信。你知不知道,郝嘉祥提为副科级和正科级,都是我在党委会上提议的?提拔他时,党委成员全票通过,没有一个反对的,你知道那是为什么?不是因为我是提议者,他们就必须拥护,那是他确实有能力,表现确实突出,我那是任人唯贤。如果我们的女儿现在和他处对象,别人会怎么想?我就是正确,也会招来任人唯亲的嫌疑。如果再有提拔他的机会,你让我怎么开口?到时候别人不但会对我的提议说三道四,还会对以前的提拔提出质疑,这样会耽误人家进步的。你跟我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你的思想觉悟也不低,你说说,如果真要是因为咱女儿影响人家大好前程,我们这么做就是不自私也会别人误认为自私的。”
郑子明的一席话尽管没有完全说服郑岚妈妈,但她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她站起来,然后坐下,又站起来,又坐下,她感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好半天憋出一句话,“那我宝贝女儿怎么办?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郑子明实在不忍心看老伴这样着急上火,他清了一下嗓子,“要说办法嘛!倒是有几个。”
郑岚妈听了这话,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她连忙说:“哎呀妈呀!还有几个,你快说,一个就行。”她的精神头一下子又上来了,刚才那种沮丧表情一下子没了。
“要么是他调走,要么是我退休。”郑子明说完站起身来。
郑岚妈妈也赶忙跟着站了起来,“你退休还有好几年呢,你就是想退人家领导也不一定批呀!不过,把郝嘉祥调走我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办法,这也总比拆散这对儿可怜的鸳鸯要好啊!”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又流出了眼泪。
“即便这样,也不是马上就能办成,调动或者退休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需要有适当的时机。”郑子明叹了口气,“咳!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能不能等?”
“我能等!”郑岚和郝嘉祥俩人依依不舍的在树林里分开后,郑岚急急忙忙赶回家,她想跟妈妈打探爸爸关于对他俩为什么不能处对象的真实想法。刚一推开门,听见爸爸妈妈正在谈论他俩的事儿,她站在门口没有打断他们,听完他俩的对话,郑岚全都明白了,她很敬佩爸爸,认为爸爸这么做是对的,当她听到爸爸担心他俩能不能经得住时间考验时,她情不自禁的说出“我能等!”这句话。
“瞧这孩子!进屋也不言语一声,给妈妈吓一跳!”妈妈拍打两下自己的胸口责备道。
“对不起妈!我一时心急忘了。妈!你没事儿吧?”郑岚担心的问。
“没事儿啦!岚儿!妈妈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郝嘉祥,人家都二十七八了,再等三年两载的人家能愿意吗?”
“除非他不是真心爱我,要是真心爱我,再多等几年算得了什么!这也正是我考验他的好机会。”郑岚歪着脖儿顽皮的瞧着爸爸,“你说对吗?老爸!”
“这孩子!猫一阵,狗一阵的,现在想通啦?不哭鼻子啦?”爸爸反逗女儿一句。
“妈!你看我爸呀!”郑岚像孩子一样拽着妈妈的胳膊来回摆动。
“你们爷俩呀!让我说你们什么好,一天到晚的跟你们操不完的心!害得我哭不说,今晚又得让我长夜难眠喽!”说完,她“咳!”的一声,站起身来要走。
“妈!你干啥去?”郑岚关心的问。
“干啥去!我能干啥去?给你们准备晚饭去,让你们吃饱了喝足了好接着气我。”妈妈嘴上这么说,心里增添几分甜美,她看到父女俩的战争平息了,女儿的婚事儿基本有了着落,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郑子明起身对郑岚说:“这件事可不能对外声张啊!”说罢,笑呵呵进屋去看他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