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天一眼里,景浩天几乎是接近魔尊一般的存在,一身魔力修为撼天动地,眼光锐利独到,头脑更是冷静机敏。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变得极是癫狂,着实吓了午天一一大跳,只是听他所说悲怆,小小身子长跪在参天雪峰之上,午天一只觉得,他的身影竟与纳兰无忧十分相像。
午天一终究于心不忍,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搭在景浩天细小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叹道:“何事让你如此伤心?说出来总归会好受些。”
景浩天一双细眼呆呆地看着天际,脸上泪痕交错,口中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可知我活了近百年,却始终只钟情于一个女子?”
午天一听他破了例,竟然要对他讲起往事,于是坐在景浩天旁边,摇摇头,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景浩天惨惨一笑,说道:“在我十六岁的那一年,由于同情一个灵宗女子,被尊主废了一条手臂,逐出魔界,我年少气盛,杀死了尊主的两个护法,一个是木罗刹,一个是水罗刹,知道为什么吗?”
午天一说道:“那该是隔了三代尊主以上的事情了吧,我怎么会知道。”
景浩天说道:“那女子是圣女宗宗主,国色天香,被尊主掳至魔界,强行成亲,之后那女子生下一个小孩,是个女孩,只是那孩子并非尊主的骨肉,他一怒之下将那女子斩作几段,毁其魂魄,收其元灵,囚于亡者之海,你可知道,那女子冤魂不屈,日日在亡者之海上歌唱丧曲,尊主只是淡然道‘此曲当存八千载’,我一下子就寒心了,便是魔尊又如何,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让我如何为他效命下去。”
午天一咬牙道:“想不到我界竟有如此暗黑肮脏的尊主。”
景浩天继续道:“于是我便杀了那两个护法,盗得那小女孩,当时尊主正要空干她的鲜血,我便与他交战,那时我被誉为魔界三百年来天资第一人,硬是从他手里逃月兑了,不过我的一条手臂却被他废掉,不仅如此,他竟然以他毕生修为化作血咒,伏进我体内,那血咒满含屠灵灭世之怨,诅丧之力前所未见。我苦苦修来的魔力,竟然都被用作镇压那血咒了。就这样,我将那女孩带到人间,抚养他长大,我体内的怨念越来越重,承受的苦楚也越来越大,只是我那十六岁容颜却从未再变,那女孩是在雨夜出生的,我便叫她雨儿,她长到十五岁的那一年,我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怨念,竟然将她、将她杀死了。”
说罢,景浩天眼中泪水渗出,对午天一说道:“她死前挽起右手袖口,用手指蘸上自己的鲜血,点了五瓣花形,然后对我说,她不怪我,来世以这桃花为记,叫我勿要忘她。我等了二十年,终于在西方九华山下再次遇见了她,我记得很清楚,她仍旧叫做雨儿。”
午天一沉吟一下,说道:“这也是一段极好的姻缘,前世之约竟然真的存在。”
景浩天却摇摇头,眼中萧索之极,说道:“于我来说,这些皆是一世而已。我与她成亲那日,体内剧痛,她紧紧抱着我,手中却拿着一把匕首,切入月复腔自尽了。我拼了命,用自己的修为救她,她的血怎么也止不住,最后她凄凄死去。后来,从她留给我的遗信之中,我方才知道,原来她是黑纱族后裔,身怀诡秘之法,那一夜用黑纱族不传秘术,以那匕首引了我体内半数的血咒,带它去轮回转世了。”
午天一眼中竟然一热,叹道:“好痴情的女子,为你做到如此程度,你此生倒也不枉了。”
“痴情?”景浩天擦去脸上眼泪,继续说道:“之后我又等了二十年,却再也寻不见她了,我走遍大荒大德地,拜天拜地,拜神拜佛,却依旧寻不到她,又这般寻找了二十年,终于寻到她了,她那一世生的平凡,嫁给了一个普通人家,我在她家的小茅屋旁站了一天一夜,她险些被吓坏了,她丈夫举着农具来驱赶我,却被她阻止了,她说她认得我,只是不记得我叫什么了,我哭着离去,几日后,那个村落被山贼洗劫,全村数百人被杀得一干二净。我恨自己,怨念与恨意缠绵在一起,然后一口气杀向魔界,四十年未见,魔尊早已移主,新的尊主冷眼看着我单臂杀光他五个护法,之后使出惊天魔道之力,与我交战,我自然是输了,但他不仅没有杀死我,反而还了我那条废臂生机,废臂复原,他接着替我化去了体内的血咒,我也变成了现在这幅孩童样子,那尊主实是我在这世间最为敬重之人。”
“那位尊主是?”午天一问道。
“冷恨天。”
“冷尊主大智大德,实乃一代真主。”午天一听罢后,吃了一惊,叹了一下道。“那之后呢,他可曾替你化去了轮回之痛?”
景浩天冷笑一声,道:“我怎会有轮回之痛,痛都在她身上啊。”然后就见他缓缓站起身来,忽然一跃而起,手掌如刀,断开一支巨大冰柱,接着单手举起,大喝一声,踩着犬牙交错的雪峰尖顶,向着巨大的太阳,一路恍如乘风而去,正如那上古传说夸父逐日一般。雄风猎猎,只听他口中之声朗朗如钟鼎:“二十年已到,此世若不能保她一世安好,我便刺日弑天,正如这般!”说着,就见他将手中的巨大冰刺朝着炎日投出,然后在空中翻滚几下,一脚蹬在冰刺底部,似是要将冰刺发力刺入巨日一般。气魄之雄壮,让午天一连连咋舌,只见他目若呆鸡,自言自语道:“为了这段情,他疯了。”
景浩天眼睁睁看着冰刺化水,逐渐消失后,竟然怒喝一声,将头朝下,直直坠地而去,似是要自尽一般,午天一看得惊心动魄,倏然冲去,却见他在即将落地时伸出手,掌心朝下,霎时火气燃起,赤色冲天,轰然一声巨响过后,在被他创出的巨大深坑之中,景浩天已然化作了一团苍然烈威的巨大火团,再度冲天而起,凌霄直上,接着又疾猛冲下,轰然撞地,又起,又坠,如此往返了九次,午天一小心翼翼地赶到那巨坑边缘,看着坑底的景浩天,不禁目瞪口呆。
抬眼看去,景浩天竟然以天神之威,在这雪野之上生生撞开了一个方圆半百丈的巨坑,巨坑之中处处吱吱作响,仿佛是刚刚毁灭燃烧过一般,一片死寂。午天一心中惊道:“这等可怖可畏的盖世神力,怎会存在这世上?”
景浩天缓缓走来,脸色苍白,眼睛一片血红,身躯不足四尺,却散发出庞大无比的威压。
午天一心中却纳闷起来:“那鬼法王究竟有多强?连拥有此等巨力的修罗王也对他颇为忌惮,那这世间有几人能降得住他?”
景浩天仿佛能洞穿午天一的心思一般,眼中血红慢慢散去,淡淡说:“上一次,我只来回了七次,今日的造化,我自己也未曾预料到。许是想到不久后就可以见到她了,心力暴增,以念化气化力的缘故吧。”
午天一上前扶住摇摇摆摆的景浩天,又为他灌输进一丝内气,扶着他走动,边走边说:“赶快找个休憩之地吧,休息之后便要去找无忧了。”
景浩天这才恍然大惊,自己只顾伤心泄怨了,却丝毫没有顾及到无忧,心中一急,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然后双膝一软,竟然跪倒在地。
午天一忙运起真气为其疗伤,一边问道:“怎么伤得这么重?穴脉皆然大乱了。”
景浩天却说道:“赶快背着我赶去不周山,螭吻怕是已经到了,无忧也该到了,快!”
午天一见景浩天催促得如此之紧,咬了咬牙,立即停了手,然后背起景浩天,疾风掠地,踏雪飞去。
皇甫珊打了一盆水,解去皇甫瑶厚重的外衣,接着便为其洁面洗手。皇甫瑶忽然睁开眼,翻起身,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只有皇甫珊一人,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皇甫珊柔柔道:“无忧已经不在了,姐姐也很心疼,瑶儿听话,随姐姐一同回到飞雪杨花宫,忘了无忧吧。”
皇甫瑶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皇甫珊叹了一口气,却突然见皇甫瑶从木床上面跳了下来,然后急切切地跑到窗户旁,伸手推开了木格窗。皇甫珊不解,却见到皇甫瑶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等待什么一般。
片刻之后,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厉叫传来,巨大无比的纳兰雪鸟盘旋飞来,这小镇上的人哪里见过如此硕大的纳兰雪鸟,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只见皇甫瑶跳上窗户,然后一跃而出,皇甫珊吃了一惊,连忙掠窗追去,却见那纳兰飞鸟一双巨大的利爪紧紧抓着皇甫瑶,在空中飞翔盘旋。皇甫瑶张开双手,闭着眼睛,嘴角慢慢翘起,皇甫珊站在屋顶,看到此情此景,终于放下心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皇甫珊突然发现,皇甫瑶的眉目,竟是那般好看。
风吹起皇甫瑶薄薄的衣衫,两只雪白的小手露出来,在她右手手腕上方约一寸处,正是一朵含苞欲绽的五瓣桃花,花色粉红,美艳无比。
月亮升起,雪野上一片亮白,亮晶晶的雪花随风闪耀,平添了无数诡异。
一阵阵重重地喘息之声传来,饮血魔王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松上,三头六臂,满面狰狞,虽然丝毫动弹不得,但他正咬着牙,一双阴厉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他的面前,是一头爪牙锋利的恶虎,那恶虎匍匐在地上,身后铁棒一般的硕大尾巴摇来摇去,只见它时不时地呲出满口利牙,朝着饮血魔王威胁般吼叫,更多的时候,它则是闭上嘴巴,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眼中凶光毕露。
它还不敢一扑而上,因为饮血魔王面目狰狞无比,虽是动弹不得,威慑力却是十足。
就这样,那恶虎悠悠卧倒在饮血魔王身前,悠悠摇着尾巴,悠悠等着饮血魔王气绝身亡。然后它就会猛扑上去,将他的尸骨血肉吞食干净。
而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那块巨石后面,一个阴影缓缓走出,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了恶虎。
“吱吱吱······”
脚步重重踩在雪上,一下一下,月光之下,只见那一个又一个的脚印,赫然是血红色的。
恶虎长啸一声,起身,抖了抖身上厚厚的鬣毛,只听得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恶虎狠狠盯住紧闭着双眼的饮血魔王,它成功了,眼前这个三头六臂的怪物终于死去了。
重吼一声,恶虎硕大的身躯直直扑上。
血眼忽开,六臂上血管暴起,血流汩汩,杀气散射而出。巨虎没想到对方会以诈死来诱它上钩,退无可退,当下凄厉嘶吼一声,喉头一凉,轰然倒地。
饮血魔王呆呆地看着趴在巨虎身上汩汩饮血的纳兰无忧,眼中无比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