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落两相错 第七十二章 烛光摇曳故人逢

作者 : 嵩里

天上渐渐暗下来了,院子里的植物在夜幕下逐渐漆黑下来,好似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点点在黑夜里显现出身形。

未月有些担忧地走近坐在廊下的苏萱:“小主,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先进去吃些吧。”

自从皇后处回来后,苏萱便这样坐在廊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未月私心估模着或许是因为杨美人的态度而内心憋屈,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劝解才好。

苏萱听她唤,好像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已经这个时辰了么,那便进去吧。”

未月“哎”了一声,搀着她进去了。

屋内的小桌上已经摆了一些小厨房做的吃食,如画见她进来,连忙替她盛了一碗薏米红枣汤:“小主尝尝这个,星儿说,这是她最拿手的了,而且有安神的效果。”

苏萱接过来喝了一口,便瞧了一眼一边的星儿:“你的厨艺确实是不错的。”

星儿总是像孩子一样,一被表扬就开始得意:“那是当然,以后小主有的是口福的。”

苏萱被她一脸得意的模样逗得笑出声,对着一旁伺候着的几个宫女道:“你们瞧瞧这丫头,我早就说她经不住夸奖,一夸奖这身后的小尾巴就翘起来了。”

星儿装作很讶异地往自己身后瞅了又瞅:“奴婢哪里有尾巴,小主别吓唬奴婢啊……”

她故意装的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逗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正笑着,李顺海便从外头进来,满脸的喜色:“恭喜小主贺喜小主了!”

苏萱放下碗:“喜什么?”

“嗨,这可不用奴才来说了。”李顺海还是一脸笑意,“敬事房的德公公来了。”伴随他话音落下,一个太监带了个年老的嬷嬷进来了。

苏萱见到他,心下立刻了然了,但是依旧不动神色,装作不知晓的模样:“德公公好,不知德公公这是……”

德公公长得胖乎乎的,倒不像李顺海,瘦瘦高高的,样貌在太监里也算出挑了。这德公公生了一脸弥勒样,肉肉的脸上眼睛原本就小,此刻眯眼笑着,更是连眼珠子都看不到了,他倒是浑然不知:“小主好福气,今儿个皇上翻牌子,可是第一个就翻到了娘娘。”

苏萱故作惊讶地用帕子掩住唇,身边站着的宫人也是各个脸上都带了喜色,主子受重视,他们自然也是面上带光的。

德公公很是满意苏萱的反应,又将身后的嬷嬷引上前:“这是教侍、寝的嬷嬷,待会儿会由她来教小主有关侍、寝的事情,一个时辰后,凤鸾春恩车会来接小主的。”

苏萱点头:“有劳公公了。”

德公公摇摇头:“这就折煞奴才了,小主要没什么事情,奴才就先告退了。”他说完话,行了礼后便弯了腰退下了。

苏萱看了那嬷嬷一眼,见她目光炯炯地瞧着自己,心下一动,对着未月等人道:“你们先退下吧,我与嬷嬷私下说说就好了。”

宫人们捂了嘴偷偷笑,依言退下了,只当她是害羞,也不作它想。

那嬷嬷见众人离开后,又亲自上前检查了一下门是否关好了,这才恭谨地向苏萱行了个礼:“老奴有皇上口谕,是给小主的。”

苏萱忙扶起她:“嬷嬷客气,有话请讲。”

“皇上让老奴告诉小主,今日虽是初次侍、寝。”嬷嬷温和地笑着,“小主被扛进清心殿时,可以穿着衣服。”

苏萱听的此话不免奇怪,不知道她是何意,笼了手打量着她。

那嬷嬷好似知道她的疑虑,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皇上早就知道了,所以小主若是不信老奴的话,皇上说,便请小主瞧瞧这个。”

苏萱不解其意,将东西接过来仔细瞧瞧,躺在自己手心里的,是一个做工简单却不失精巧的珠花簪子,珠花冰凉,从她的掌心传到心底。

她看了一会儿,眼底便氤氲起了雾气。

她怎么会忘,她怎么会不信。那日第一次皇宫家宴回去时,她下马车丢落的簪子,被他捡起来放进袖子里没有还她。

她只是不知道,他居然保存了那么久,居然一直还留着。

那嬷嬷观察着她的神色,了然地一笑:“老奴是皇上以前的女乃娘,小主和皇上的事情,老奴是知晓的,皇上也只放心老奴来见过小主了。”

苏萱摇了摇脑袋,不喜欢现在这样总是会想哭的自己,也不忘恭谨地屈了屈膝:“有劳皇上挂念,也有劳嬷嬷辛苦走这一趟。”

那嬷嬷倒是很心安理得地受了她的一礼,等她起了身方才继续道:“时辰也不早了,老奴现在就为娘娘准备准备吧。”

苏萱握紧了手心里的珠花簪子,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

屋外,一轮明月皎洁多情,正是下弦月的日子,弯弯细细的月亮像是勾魂的玉手,一点点勾去人的心思,有朦胧的雾气笼罩四周,飘渺虚无,若隐若现,让人看了欢喜。

南宫渊批完一整天的折子后终于回了清心殿,踏进寝殿的那一刻,他的脚步顿了顿,平生第一次觉得内心里有所紧张,他对身后跟着的陈连摆了摆手:“下去吧,叫他们都下去。”他对着门口站着的小内监抬了抬下巴。

陈连低头应了:“是。”他向宫人们都使了个眼色,又等南宫渊进了门后替他掩好门,这才恭谨地退下了。

南宫渊一身暗紫色的常服,袍子的尾端绣了银丝暗线的花样,他背着手,抽搐了一会儿方才往内室走去。

许是开着窗户的原因,内室里,纱幔轻飘,夜风侵内,连小桌上摆放着的红烛也摇摇晃晃,烛影摇动,将他经过的影子拉扯成不规则的形状。

他抬手掀了纱幔进去,便瞧见一个穿着玉黄色洒银丝长裙的女子背对着自己站着,那女子并未束发,一袭黑发如丝如瀑沿着挺直了的后背一泻而下。她的手似乎拢在胸前,微微低了头在想些什么。

南宫渊站在原地,手仍旧保持着掀着纱幔的姿势,呆呆地望着眼前人。

似是感觉到了屋内多了一个人,那女子转过身来看他,脸上不施粉黛,笑容却依旧明艳:“嫔妾觉得躺着累了,于是便起来站会儿,想必皇上不会怪罪臣妾的吧。”

南宫渊咽了口吐沫,声音不自觉变得沙哑:“濛儿……”

苏萱眨了眨眼,笑着跪下行礼:“嫔妾才人苏氏,给皇上请安。”

南宫渊终于肯松开死死握在手里的纱幔,冲上去扶起她,终于肯改了口:“萱儿。”

苏萱正欲起身,却一个不稳,直接被他狠狠地揽进了怀里死死抱住。

她先是愣了愣,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抱的越来越紧的手臂后,眼睛也悄悄湿润了,吸了吸鼻子,她终于抬起手臂回抱住她。

他把脑袋埋在了她的脖颈里,鼻息轻轻喷在她的脖子上。苏萱觉得脖子痒痒,微微动了动。

没想到南宫渊抱的更紧,声音也哑的更厉害了:“怎么,你还想从我身边跑掉么?”

他没有用“朕”这个高高在上的称呼,而是像以前那样自称“我”。不知道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可是这小小的细节却叫她心下又是一动。

“怎么不回答?嗯?”他自顾自地说着,喃喃地将他的鼻息吐在她脖子上,“你知不知道那日在殿上看到你,我以为……我以为是你放不下我,是你的魂魄回来找我了……可是后来,解子南来见我,告诉了我一切……我才知道,那真的是你……是活生生的你……”

他总算肯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垂眼看她:“我不肯相信你离开了,可是……却找不到你没有离开的理由……我想派人去东华山……可是……我居然连这点找到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他好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从未那么害怕过,我很怕,很怕我去了之后,得到的答案还是……你不在了……所以我宁愿……相信那两具尸体,有一具是你……还可以抱着,抱着你没有离开,你还活着的念头……”

苏萱静静地抬眼看他,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珠静的离奇。

南宫渊的手指颤巍巍地抚上她的面颊,似是依旧不敢相信一般,轻轻触碰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话很多?”

“当然不是……”她终于启唇,抬手覆上他的手指,“是我不好……那日……那日我舍不下暮南,便打了双儿的名义,亲自去送了他……后来……双儿和初烟出了事,我一直病着,又有心结,直到那一日在江南见了你,心结才算是开了……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说的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在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这一年来的分别,还是……重逢后的欺骗呢……

南宫渊痴痴地看着她,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要说对不起了……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不管是杨落濛还是苏萱都好……只要是你,都好……你终于回来了……”他说的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再不是以前那样冷酷淡然的模样。

苏萱挣开他的手,将它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倔强地盯住他的眼睛:“我发誓,这一辈子,我都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她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男子,满心终于融化成了一汪水,从她的眼里溢出来,化作满面的泪光。

南宫渊抬手拭去她的眼泪,温柔道:“哭什么,这不应该是高兴事儿么?”

苏萱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个笑容:“不是有古语说,喜极而泣么?”

南宫渊眼眸闪烁,终于肯绽开笑容:“那只怕你以后的日子,都得哭着过了,你得备好帕子。”

她难得主动地环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到了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安心:“那可不成,你得不叫我哭才是。”

她原只想这么依偎着他便好,却不料他不配合,直接一个打横抱起,紧了紧手臂便往床榻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低头对她笑:“今日才发现你是个爱哭鬼,即便是我不叫你哭,你自己要哭我要有什么办法呢?”

苏萱有些慌了神,她不是不知道事的小女子,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即便如此,也不由得紧张,不自觉地抬臂环住他的脖颈。

南宫渊将她放在床上,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别怕。”

她闭了闭眼,点了点头。

南宫渊扯唇一笑,轻轻抬手,床边纱幔轻轻落下,遮住了一室旖旎。

红烛摇曳,夜风柔和,纱幔轻飘,一夜呢喃。

那红烛虽然简单,却鲜艳如血,像极了大婚时候点上的龙凤花烛,终究一夜安稳,未曾熄灭,直到天明,才愿落完最后一滴眼泪,了却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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