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萱一早还未起身时，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皱了皱眉，喊了未月进来：“外面怎么了？竟然吵成这样。”
“是初雪呢……”未月的神色也颇为欣喜，“今年到现在都未落雪，今儿早一起便瞧见外面积了好厚的一堆雪。”
苏萱的心情也好起来：“是吗？快些扶我出去瞧瞧。”她连衣服也没穿，只匆匆披了件袄子就出去了，站在廊下，便被外面那一片洁白的世界给惊到：“不过一夜的光景，竟然下了这么厚的雪，我夜里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主睡的熟，当然没感觉了。”星儿笑嘻嘻地凑过来，“这么大的雪，我们来打雪仗吧！”
如画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傻不傻，小主现在怎么和你打雪仗啊？”
“不要紧不要紧，小主瞧着我们玩就是了。”星儿模模脑袋上被她打过的地方，伸手从苏萱身后将沉默地林暮南拉出来，“来来来，小南，我们来打雪仗好不好！”
林暮南别别扭扭地被她扯出去了，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不多时便玩开了，廊下站着的其他丫鬟内监瞧着苏萱也不阻拦，也纷纷加入了战局，一时间院子里热闹的很，又笑又闹的。
一旁的李顺海清了清嗓子拿出掌事太监的架势：“哎哎哎……你们……”
“随他们玩吧……难得下了这么大的雪。”苏萱对他抬了抬手，拦住了他的话头，自己依旧是笑着，“瞧着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李顺海恭敬地点点头：“是……”
苏萱眯着眼看着，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未月这才反应过来：“哎呀……瞧奴婢这粗心大意的，小主快些进去更衣吧……莫要着凉了。”
苏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进去吧……让他们自己个儿在这里玩好了，待会儿你陪我去清心殿瞧瞧皇上罢。”
因为初雪的缘故，宫里瞬间变得热闹了许多，苏萱由未月扶着，慢慢地走在永巷里，身上的银红菊花纹样领子粉色缎面交领长袄是贴身的款式，显得她的肚子更加大了，身上披着的同色大氅也是一样合适，显得她的身子并不是特别笨重。倒是苏萱自己，肚里的孩子月份愈发大了之后，人也变懒了许多，连戴发饰都嫌太重，只在发髻上草草地簪着一个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的簪子并几只白玉的小簪，发丝倒是梳的一丝不苟，虽然微松却丝毫不乱。
远远地就瞧见了离清心殿很近的麟趾宫，宫门口围了很多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星儿提着食盒走在苏萱的左边，奇怪地踮起脚张望：“前头在做什么呢？好热闹的样子啊……”
“你怎么就日日想往热闹的地方凑。”苏萱无奈地伸出手指点点她的脑门，“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宫里做事情要注意低调点。”
星儿吐吐舌头，仍旧嬉皮笑脸的：“小主快别说奴婢了，咱们还是过去瞧瞧，奴婢听说，肚子里的孩子也喜欢热闹的。”
“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个稀奇古怪的说法的。”苏萱摇摇头，但是一提到孩子便涌上面颊的笑容遮也遮不住，脚步也迈向了了麟趾宫。
聚集在门口的宫人听到身后的声音，再一瞧见苏萱，都连忙闪身替她让了个道，纷纷跪下来请安。苏萱走过众人面前就瞧见站在宫门口仰头看着两个小内监挂灯笼的恬嫔。
恬嫔自然也瞧见了她，神色淡淡地微笑了一下：“妹妹怎么来了。”
苏萱艰难地想屈膝却直接被恬嫔伸手扶住，笑道：“本想去给皇上请安，路过娘娘这里，瞧着热闹，就过来瞧瞧，没有打扰娘娘吧？”
“妹妹见外了。”恬嫔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披风，将手收回了暖袖里，“快到年下了，本宫总得要点缀点缀宫里的。”
“姐姐说的是。”苏萱笑着看了看麟趾宫，似乎是比以前喜庆了许多，“娘娘愿意走出来，嫔妾也高兴。”
恬嫔的眉头一蹙，神色也微微恍惚了起来，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之后复笑道：“是啊……还得谢谢妹妹替本宫的孩子报了仇。”
“娘娘在说什么呢？”苏萱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嫔妾也不知道怎么了，丽才人好好儿的就疯了……听说，慎刑司的刑罚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了……现在在冷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哀伤，“其实丽才人看上去也不像那样狠心的人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前她侍奉皇后娘娘最勤了……嫔妾瞧着她该是个特别温和懂礼的人的……唉……人心难测啊……”
“侍奉皇后娘娘？”恬嫔的头抬起来，直勾勾地看向苏萱。
苏萱点点头：“是啊……”
“小主。”未月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小主……咱们还是快些去给皇上请安吧……不然东西该凉了……”
苏萱瞧了瞧天，确实是不早了。恬嫔瞥了她一眼：“妹妹快去吧，别耽误了给皇上请安。”
苏萱对她抱有歉意地笑了笑，这才带着未月和星儿缓缓走开了。
恬嫔瞧着她离去的身影，神色又恍惚了起来，抬头看向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觉得那红色分外刺眼。
“皇后……”恬嫔喃喃道，看着苏萱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清心殿里，南宫渊刚刚批完折子端起手边的茶水，就瞧见了扶着门边进门的苏萱，立刻放下了杯子过去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外头方下了雪，路滑的很。”
苏萱笑了笑，招呼星儿将食盒拿过来，亲自给南宫渊打开了：“因为想你了，所以就来瞧瞧……虽然下了雪，不过路倒不是很滑。”她一样一样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冰糖百合马蹄羹，翠玉豆糕，百合酥。都是你平日里喜欢吃的，今儿一早叫星儿做的，你快些尝尝吧？”
南宫渊像个孩子似的笑一笑，拿了银筷子便夹了一块豆糕塞进嘴里：“你这个丫头的厨艺着实是很好，若是再这么下去，朕可要把她调去御膳房了。”
苏萱撅了撅嘴：“皇上爱调去便调去吧，嫔妾可不管这些。”
“你最近愈发爱使小性子了。”南宫渊调笑地模了一下她的面颊，一旁侍奉的下人都很有眼力见地退下来，屋子里独独剩下了他们俩。
“皇上也不怕人笑话了。”苏萱的脸红了红，“他们都不好意思看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害羞了？朕倒是记得以前你的样子，总是冷冷淡淡的，现如今也变得愈发小女儿姿态了。”南宫渊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故意用了一种轻浮的口吻，脸上满是笑容。
苏萱啐了他一口：“不害臊，阿渊你正经点吧！”
“好吧好吧。”南宫渊的口吻带了些哄着的味道，手掌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小月复，“眼瞧着他们就快出来了，朕真的很开心。”
“嫔妾也开心。”她的声音也变得小了些，看着南宫渊，脸上的神色写满温柔。
“今年的除夕家宴，朕打算好好儿庆祝一番。”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若是觉得不舒服，便留在宫里，朕怕人多，对你不好。”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苏萱一撇嘴，“自然是要参加的，免得坏了规矩。”
南宫渊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你说了算，但只一个，你不许累坏了身子，一旦觉得累了就回去。”
她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地点着头。
一眨眼便到了除夕，依旧是在集英殿举办的宴席，因是家宴的缘故，又是除夕，氛围热闹又随和。苏萱算是到的早的，还未进门在殿门口就差点同一个暗青色袍子的人撞上，那人冒冒失失的道了歉，再一抬头，两个人便都愣了。
“是你……”男子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面前挺着肚子的女子。
苏萱淡淡一笑，礼貌道：“嫔妾听雪轩苏氏见过耀王爷。”
南宫耀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哼”道：“得了吧，本王还是要警告你，别打什么坏主意，你若是欺负了嫂嫂，本王决不饶你。”
“王爷依旧风采如故。”苏萱挑挑眉，“冒冒失失的性格竟无半分变化。”
“你……”南宫耀眼睛瞪大了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六弟。”
苏萱朝他身后看过去，就瞧见南宫墨和南宫阳两个人并肩走来，发话的是南宫墨，此时正皱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南宫耀。
她瞬间觉得一阵恍惚，在看到这些人之后，许久不曾见过的故人们，现在一下子全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曾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所有记忆全部都涌上来，快要淹没她。
南宫墨慢慢走到了她面前，依着王爷的礼轻轻笑了笑：“见过湘容华，容华身子可安好？”
“谢王爷关怀，一切都好。”苏萱瞧着面前的男子，依旧是俊朗的面容，可是如此年轻的他，两鬓却已经有了斑白的痕迹，面容也再不似之前的意气风发，看上去竟苍老了许多。
“那便好。”南宫墨的笑容依旧，却多了几分苦涩，“当年答允过……她，本王一定会做到，容华若有事，本王自当义不容辞。”
苏萱点点头，也同他一样想起了过去的人，不由得鼻头一酸，险些掉泪。
“湘容华安。”南宫阳站在南宫墨身后，依旧是一袭青衣，整个人飘渺若仙，他的手背在身后，看向苏萱的眼神里有着些不一样的味道。
苏萱调整好情绪朝他点点头：“七王爷好。”
“哼……”一旁的南宫耀瞧着两个兄弟对着苏萱客客气气的模样，心中不觉有气，哼了一声之后甩了袖子离开。
南宫墨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还是这个小孩子脾气，你莫怪。”
“当然不会。”瞧见苏萱微笑着回答了之后，南宫墨方才和气道：“那我同七弟先进去了，外头风大，容华早些进去，莫吹伤了身子。”
苏萱点点头，目送着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进了殿。
未月到底是进宫才侍奉苏萱的人，对以前的事情也不知晓，站在苏萱身旁瞧着人都走了，这才敢问：“娘娘和各位王爷很熟吗？”
“算是故人吧……”苏萱的神色淡淡的，“到底是从前就认识的。”
“你从前就认识谁啊？”一个欢快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便一脚踏空了台阶。
幸好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小心。”
未月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更是吓到了，连忙过来扶住苏萱：“小主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
苏萱摇了摇头，抬首看着扶住自己的男子，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谢谢王爷。”
“客气了。”南宫轩依旧温润如玉，扶着她站好后才放心地收回手，责备地看向闯了祸的蓝衣男子，“你非得给她吓出什么事情来才好吗？”
苏萱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谁，恶狠狠地丢了个眼光过去：“臭道士……你找死吗？”
“我错了我错了……”解子南被她的目光激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求饶，“容华小主恕罪。臣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怀了孩子之后这么不经吓，想来你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也是胆小鬼一个了！”
“是啊……谁能有星儿姑娘胆子大呢。”苏萱斜着眼看他，语气也故意弄得古里古怪的。
解子南向来厚脸皮惯了，笑眯眯地一点应该有的反应都没有：“是啊是啊……星儿的脾气是世间少有的嘛……”
苏萱“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南宫轩微笑着看着两个人斗嘴，远远地又瞧见一些妃嫔陆陆续续过来了，这才开口道：“快些进去吧，时辰不早了。”
苏萱远远便瞧见了一抹黄色，知是皇后过来，便也不再废话，对着二人点了点头便唤了未月先进去了。
家宴很是丰盛，不管是歌舞还是食物，样样都是精致的。
苏萱坐在下面，对面坐着的便是南宫阳，他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苏萱，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小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一旁的未月察觉出了她的不安，低头轻轻问道。
“你去替我回禀一下皇上，说我不舒服，想先回宫了。”苏萱低声回答，眼角的余光看到对面的南宫阳依旧在看自己。
未月点点头，依言去了。
南宫渊原本高坐上面，听得未月说的话之后，竟然急急地就下来了，也不顾众人的眼光径直就走到了苏萱身边，关切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怎么下来了？”苏萱有些错愕，“没事的，可能是有些闷了，你快些上去吧。”
“这些都是小事情，你才是最要紧的。”南宫渊握住她的手，温柔道，“朕送你回去吧？”
“尽说这些小孩子的话了。”苏萱蹙一蹙眉，“今儿可不能少了你，不像话，嫔妾叫未月陪着回去就好。”
南宫渊迟疑了一下：“朕不放心，还是多叫些人跟着吧？”
“那还不是一样吵得很。”苏萱捏了捏他的手，“放心吧，不会有事。”
南宫渊又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不能误了规矩，便也应了，却是亲自送她到了殿门口才放心回去，苏萱觉得自己背后被无数道目光盯着，若是这些目光都是刀子，她只怕是死一千次也不能了。
除夕有一个天晴的夜晚，月亮也窜了出来，柔柔地照着大地，地上的雪依旧厚实，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响声，因为皇宫在忙着夜宴，所以其他地方分外安静，这样安静的环境下，这雪的声音倒别有一番韵味。
未月搀着苏萱慢慢往听雪轩走，一边走一边笑道：“皇上果真是疼爱小主。”
“三千宠爱在一身，三千仇恨在一身。”苏萱的神色淡淡的有些疲倦，“若是没有能力，专宠便是惹火。”
未月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一个沉沉的男声：“容华小主。”
苏萱一愣，回过头就瞧见了一袭青衣的南宫阳。
南宫渊只喊了她一声，便不说话了，只拿眼睛瞧着她。
苏萱看了她一会儿，对着未月轻声道：“你先回宫去，叫李顺海他们抬了轿辇来，我在这里等你。”
未月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南宫阳：“这……”
“放心。”苏萱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她踌躇了一下，这才离开。
南宫阳瞧着未月走远了这才开口：“进宫前，有人让本王来亲口问一问小主，在宫里一切可好？”
“劳烦王爷了。”苏萱微笑，月光皎洁地打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动人，“还请王爷转告我姐姐，我在宫里一切都好，请她莫要担心。”
南宫阳一惊：“你怎么知道……”
“多年前，曾经的二爷成亲那日，我曾瞧见了。”苏萱的神色淡漠，“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姐姐已成年，为何王爷还不迎娶她？”
“本王……”南宫阳一愣，却不知怎么回答。
“罢了。”苏萱揉了揉眉心，“你且给我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娶我姐姐。”
“自然愿意！”他急忙回答，神色却黯淡，“只是我现在一事无成，我用什么来娶她？这个王爷的虚爵吗？况且……你父亲，到底还是心高气傲，不愿意把他疼爱的女儿嫁给我这么个闲散王爷。”
苏萱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宛若谪仙的男子，良久才低低地道：“我会想办法，定不会叫你们这般忍受相思之苦。”
南宫阳眼睛亮了亮：“你有办法？”
“我既然有办法站在这里，就有办法让我姐姐一生幸福。”苏萱抬起头看向听雪轩的方向，远远地便看到了灯笼的光亮，“你且回去罢，我也该走了。”
南宫阳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苏萱看着他渐渐融进黑暗，又瞧了瞧头顶的明月，千言万语终究，只换做了一个无声却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