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进入五月里,天气渐次热了起来。
凤鸾的病本来就是心病,听得大伯父许诺重新考虑穆家亲事,散了不少心结,各种汤药一天天调养着,总算慢慢好清爽了。
这日清早,大夫人派人过来交待,说是天气晴好,下午府里女眷都去清虚观上香。
丫头们顿时都兴奋起来。
一个个叽叽喳喳的,说起这时节清虚观的杜鹃花开得正好,只怕石榴花也开了,没准儿牡丹、芍药还剩下几处,没有开败的。其实清虚观的花都是野趣,哪里比得上凤府花园精心培养的各种珍奇花卉?但对于常年拘于后宅的丫头们来说,能出去透口气,哪怕是吃几口黄土灰尘,亦是难得的一回经历。
很快,碧落安排好了这次跟去的人。
被选中的兴高采烈,忙着翻箱笼、找衣服,胭脂首饰,跟姐妹们商量怎么打扮;没选中的垂头丧气,一个个好像晒蔫了的秧苗。
前世做小姐时,凤鸾是不会在意丫头们情绪的。
后来入宫做了八年宫女,倒对下人们的艰难和苦处有了一些体会,加上出于笼络下人的考虑,便笑道:“都别哭鼻子,这一次没有去的,下次去。”吩咐碧落,“留下来看屋子的人,大丫头赏两个红包,小丫头赏一个,外头妈妈和小丫头们,一人发二百钱买瓜子吃。”
此言一出,顿时又是一片欢呼声。
反倒有性子懒惰不愿意去的,情愿和人调换留下来,等着拿红包呢。
玳瑁主动上前请缨,“小姐,我留下来看屋子。”倒不是稀罕红包,而是宝珠为人伶俐,自己去了抢不到好处,还惹得她满心不自在,何苦来呢?不如自己留下来看着小丫头,反而显得老实稳重,人可靠。
果不其然,凤鸾眼里露出些许赞赏,“正说担心人都走光了,家里没人管,你既然肯留下来,很好。”这丫头算是醒悟过来了,知道另外劈一条路讨自己的欢心,和宝珠形成互补,这样自己用起来更顺手,“你管人辛苦,再多加一个红包给你。”
玳瑁笑道:“那我今儿可占老大便宜了。”
宝珠微微不自在,也笑,“知道占了便宜,还不快把好处吐点出来。”
玳瑁笑着推了她一把,“知道你出去服侍小姐辛苦,我就偷个懒儿。”话说的十分好听,还客套谦逊,“等你回来,也让你尝尝小姐的滋味儿,我亲自服侍你散头发,给你把换洗的衣服和热水备好,如何?”
宝珠被她说得心头熨烫服帖,眉眼弯弯,“好好,你可不许反悔。”
到了下午,凤家女眷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领头的一辆紫檀刺绣重漆马车,自然是太夫人坐的。然后是大夫人、甄氏、凤鸾和凤贞娘坐了一辆,凤大女乃女乃作为儿媳,反倒落在了小姑子们的后面。再就是凤家的两位小爷,五爷凤世昌跟大夫人一辆马车,四爷凤世杰跟龚姨娘一辆马车。
这就是六辆马车,加上后面跟着的丫头仆妇马车,蜿蜿蜒蜒排了半条街,前头都已经到了街口,后头的还在凤府门口刚走。
更不用说,前呼后拥跑腿儿的家庭护院了。
一路上,行人都是指指点点。
有人咂舌道:“乖乖,这是哪家豪门贵族出门?啧啧,如此气派!”
“你傻啊?没瞧见那边领头拿着路牌清道,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凤’字?满京城哪里还有第二个得意的凤家,只有奉国公府了。”
“原来是奉国公府凤家,难怪,难怪。”
凤鸾在马车里听了一耳朵,不由勾起嘴角。
是啊,此刻的奉国公府在外人眼里,简直就是荣华富贵的代名词,显赫高贵、权势滔天,谁有想得到,会一早覆灭沦为阶下囚呢?皇权之下,再厉害的公顷贵族都得低一低头,甚至还会断了脖子,丢了脑袋。
“二姐姐。”凤贞娘奇怪打量着她,“你笑什么?”
凤鸾侧首看向她,敷衍道:“就是听外面的人说的好笑罢了。”
突然发觉,妹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和自己继承母亲的明媚容貌相比,贞娘要显得更加素净、秀气一些,纤细单薄的身量,温柔如水的语调,好似一块上好的朴素美玉。
凤贞娘掩唇一笑,“姐姐说的是。”
大约是跟龚姨娘的言传身教有关,她偏于沉默寡言,说完这一句,便只是端端正正的微笑坐着,摆出一副聆听的样子。
凤鸾却没什么聊天的兴致。
不是对庶出妹妹有偏见,而是太陌生,连个话题都不知道从哪里找。
因为凤贞娘是龚姨娘养的,加上之前还没有到相看婚嫁的年纪,平日里去亲戚家串门,基本上没有她,和自己玩得好的同龄手帕交,都是像穆柔嘉、范七娘这些人。不是公卿家的,就是什么伯府、候府,再不济也是某某官员家的,且都是嫡出。
嫡庶有别,不仅仅是身份上的差别。
比方自己和手帕交们说话,讲到谁家姨娘妖娆猖狂,给正头太太添气,大家便可义愤填膺的骂一句,“下作奴才秧子。”讲到谁家庶出小姐没规矩,又能笑一句,“果然是小妇养的。”
若是当着庶出的小姐,这些话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所以大家在不知不觉中,就划了圈子,各自在各自的圈子呆着,几乎从不逾越。
一路上寂寂无声。
好在没太久,凤家的马车就到了清虚观。
因为凤家女眷都出来了,清虚观早就已经清了人,从山脚下,就开始拦着寻常百姓不许上山。马车到了山下,无法再往上行驶,所以主子们,全部一人一顶软轿,由五大三粗的婆子们抬上去。
下车分开时,凤鸾分明看见凤贞娘松了口气。
心下不由发笑,想来她也不想和自己坐一辆马车,加上不比自己自在,更拘束,巴不得早点分开呢。
好在往山上面走,下了轿子,清虚观的景色还是很好的。
“阿鸾,我在这儿。”三爷凤世达跑了过来,今儿一早,主动请命要“保护”女眷安全,结果他骑了马在前面跑得飞快,早就到许久了。
凤鸾便笑他,“好哥哥,说好的陪我一起走呢。”
“哎呀。”凤世达挠了挠头,笑嘻嘻道:“我早点来,把茶水都备上不好吗?”跑去给太夫人等长辈见了礼,然后拉了堂妹,“来这边儿,我让人泡了你爱喝的云雾银针,我不好这口,喝着总觉得味儿淡。”
凤鸾跟着他过去,笑道:“谁都像你?只知道一味的牛饮。”
树荫下,一丛锦葵花开得正好。
凤鸾老实不客气的坐下了,从堂兄手里接了茶细品,“嗯,还不错。只是比咱们家里的稍浮了一点儿。”按规矩说,她这会儿应该去祖母、母亲跟前尽孝,可是最近不想见到母亲,干脆赖在这边了。
喝了一会儿茶,凤世达朝丫头们挥手,“你们站远点儿。”然后说道:“等下你跟我去后面,那边有几株石榴树开得正好,妹妹喜欢哪支,我给你折了弄回家,插瓶子摆着慢慢看。”
“得了。”凤鸾莞尔一笑,“我可不上你的当!分明是你自己想淘气爬树,回头磕了、碰了,大伯母要打骂你,又喊冤‘我是为二妹妹去折石榴花的’,我可不背这个黑锅。”
她只是随口几句玩笑话。
凤世达却听得急了,跳脚起来,“妹妹这话是怎么说?别说是磕了、碰了,就算是跌断了腿,我都不会去母亲面前多说一句!我要敢说“二妹妹”三个字,我、我我,我就掉到河里喂王八!”
“好了,好了。”凤鸾伸手拉他,笑道:“我不过是说个笑话儿,你还急眼了。”
凤世达气呼呼的坐下,“那有你这么说笑话的?戳人心。”
凤鸾瞅着他那白胖的体态,“扑哧”一笑,“你的皮那么厚,我就是想戳,也戳不动啊。”见堂兄气得面红耳赤的,又要急眼,忙道:“是我错了,我陪你去爬石榴树还不行么?走罢。”
兄妹俩一个赌气拧着脸儿,一个含笑劝着,往后头去了。
凤世达是个生气快、好得也快的性子,加上最宝贝的堂妹娇声软语哄着,没说几句就不恼了,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两人沿着清幽的竹林小径往前走,说着闲话,他忽地问道:“你可知道,今儿咱们来清虚观的缘故?”
凤鸾心头纳罕,“不就是出来玩儿?还有缘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凤世达嘿嘿一笑,颇为得意,“母亲特意让我拉了你,避开她们,就是为了让人相看贞娘的。等下啊,大姑母会‘听说’凤家来了清虚观,专门过来给祖母请安,顺便就把贞娘给看了。”
“大姑母过来相看贞娘?”凤鸾心头一转,穆家合适的爷们儿,只剩下一个庶出的老三了。可是穆三哥前头死了媳妇,还留下一对孪生子,贞娘性子清高,怕是不会愿意给人做后娘吧?等等……,这就是大伯父所谓的法子。
让贞娘和穆家联姻,然后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凤世达又道:“听说家里原本想把你配给穆老四,呸,那个书呆子!”语气满是不屑,觉得对方配不上自家妹妹,“不嫁正好。”挤了挤眼,“依照咱们家现今的荣华富贵,满京城的公子哥儿,将来还不是由得妹妹你挑。回头不管嫁了谁,哪家婆婆敢给你气受?都得乖乖的把你供起来。”
凤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自己不想嫁去穆家,只是不想和端王妃、萧铎扯上关系,就穆四爷本人来说,虽不十分好,但至少还是有七、八分好。可是贞娘去穆家,就得做继室,还得替前头嫡妻养儿子,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还有,还有,想到前世贞娘毫不犹豫的去死,只怕是个性子刚烈的。
这门亲事不见得能成。
即便勉强成了,贞娘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受了委屈,岂不记恨?龚姨娘和弟弟世杰,肯定也会埋怨自己。
母亲膝下无子,将来还得靠弟弟养老送终。
想起母亲,不免又想起自己搞不清楚的身世之谜,心头一团乱麻。
一路上竹影重重,翠色和金黄色的阳光交织在一起。而路边花圃里,密密匝匝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玫红、杏黄、浅紫,勾勒出一片姹紫嫣红景象。
凤鸾走着走着,忽地觉得周遭安静下来。
堂兄怎么没有唧唧呱呱了?心下疑惑,一抬头,却是猛地惊住了。
前方凉亭内,坐着一个丰神隽朗的年轻男子,身着翡色蝙蝠纹锦袍,头上簪了一枚白玉簪,眉目清俊、气度雍容,正是成王萧湛!
清风徐徐,吹得石榴花树上花瓣缤纷如雨。
衬得他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凤鸾扭头四下寻找堂兄,见他在后面讪讪的,顿时明白过来,当即着恼道:“三哥哥,你说叫我过来折石榴花的!我竟不知,还能折出个大活人来。”
萧湛听了“哧”的一笑,出了凉亭。
凤鸾扭头就往回走。
“阿鸾,阿鸾。”凤世达赶忙腆着脸陪笑,小声道:“成王殿下央我,有几句跟你说……”又上前小声嘀咕,“有我在呢,我是你哥哥,这可不算私下相会。”
“放屁!”凤鸾抬手给他一巴掌,打在哥哥肩上,反倒震得自己手麻麻的,咬牙恨恨道:“我就说你今天鬼鬼祟祟的,不急着出去吃喝玩乐,反倒跟我们这群女眷出来歪缠,原来是拿了人家的好处,把自己妹妹给卖了。”
凤世达急了,“不是,不是的。”他赌咒发誓,“成王殿下就说几句话,他要敢动手动脚的,我先跟他拼命!好妹妹,就帮我这一回。”
凤鸾心思转得飞快,瞧这光景,萧湛肯定是答应堂兄什么事儿了!还是麻烦事儿。
可是眼下不便细问,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近,只得狠狠瞪了堂兄一眼,转身盈盈屈膝,口中道:“臣女见过成王殿下。”
到底不好直接得罪了成王萧湛,他再不得势,都是皇子。
萧湛笑道:“上次见你斯斯文文的,竟不知嘴角这般伶俐。”像是对凤鸾的那句抱怨毫不在意,仍是一派春风拂面的微笑,“三皇姐送你的哪只波斯猫,可还喜欢?若是不好养,换个别的养养也行。”
凤鸾不接他的话头,只道:“多谢玉真公主。”又退后两步,告辞道:“今儿原是跟着祖母她们一起出来的,我淘气,倒跟堂兄乱走一气,这会儿该回去了。”
萧湛笑吟吟的,问道:“本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怎地这般害怕?”
照这么说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讲不完?!凤鸾心下微微烦躁,依旧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而是再次后退,福了福,“臣女先告辞了。”
萧湛皱了皱眉,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堪入目?自己是天潢贵胄出身,人物又不差,还一味的好言好语,她怎地一点都不识趣?便是避忌男女大防,但见都见了,好歹说几句好话再走,才算是全了礼数。
眼下算什么?哼,难道做成王妃还委屈她了?!
他忍了气,往前走了几步,笑道:“三皇姐常常跟我说,凤家二小姐人物出众,又聪慧,性子还特别柔和,平时能够多多来往方才最好。”负手静静站立,便是一派芝兰玉树的气度,“你几时得空?去三皇姐府里逛逛罢。”
这简直是混账话!凤鸾心下冷笑,玉真公主岂会说出这等荒唐话!若真是她想见自己,下个帖子让人来请便是,那有叫兄弟传话的道理?萧湛这分明是没话找话,故意纠缠不休。
看来今儿自己不把话说清楚,戳破他,是不会死心了。
“三哥哥去门边等着。”凤鸾回头道。
“啊?!”凤世达张大了嘴巴,瞪圆眼睛,“你不是……”不愿意的吗?怎么又让自己回避了?再说萧湛那小子忒不像话,原本说好,跟妹妹打个招呼就行,现在却没完没了纠缠起来!罢了,罢了,大不了自己不托他办事。
便是他恼了,自己也不怕他!
“怎地?还不走?”凤鸾看着发愣的堂兄,一声冷笑,“你再多说一个字,多停留一时三刻,不听我的,回头就告诉大伯父去。”威胁道:“只扇嘴巴子,扇得连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
凤世达生平只怕两个人,一个是堂妹,一个父亲。
堂妹还罢了,至多不过发脾气揉搓自己几天,哄一哄就好了。
父亲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性子又狠,像上次他说“反正我儿子多,打残了一个也不心疼”,那可不是说笑,惹急了,只怕真的干得出来!要知道,自己嫡亲的兄弟一共四个,自己还是最不成器的那个。
凤世达心虚了,兼之怕堂妹气大发了,赶忙道:“那我在门口等着,远远看着,你们说完就赶紧过来。”
凤鸾转身,“成王殿下,臣女把该说的都说了罢。”
“哦?”萧湛笑道:“但说无妨。”
“先请殿下恕罪。”
他笑,好似最灿烂的一道春光,“无罪,无罪。”
清风掠过,凤鸾一袭明紫色绡纱春衫,月白湘水裙,皆是盈盈而动。她原本就生得发色如黛、明眸皓齿,肌肤白皙如玉,此刻站在殷红似血的石榴树下,更衬得她国色天香,清丽明媚恍若九天之上的玄女。
就连声音,都是沥沥如水一般清澈,“成王殿下想娶我做王妃。”
萧湛微微一讶,幽深的瞳仁里光线闪动,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直接和大胆,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能否认,“是。”他点头,“本王正有此意。”
“是吗?”她犀利反问,“那为何成王殿下不请圣旨?不请懿旨?”
萧湛脸色微微一变。
凤鸾不理他,继续说道:“因为成王殿下,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请下旨意。”转头看向皇宫方向,“所以,殿下就三番两次的来和臣女搭线,和我那不争气的三哥哥搞好关系,所求的……,不过是让凤家人主动去周旋罢了。”
“你……”萧湛目光复杂,动气、无奈、尴尬,“真是伶牙俐齿!”
凤鸾笑了笑,“但是请殿下给个理由,凤家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去争?我又为何非殿下不嫁?”语气一顿,“不怕殿下着恼,世人不过熙熙利来、攘攘利往,试问谁会去做赔本的买卖?”
“放肆!”萧湛感到被羞辱了,仿佛那清丽少女说的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赔本的买卖,他沉下脸道:“本王还不至于低声下气求个王妃。”
“是么?那就请成王殿下抬抬手,放过臣女吧。”凤鸾轻笑,毫不客气的讥讽,“成王殿下如此作为,不过是觉得我年幼无知,瞅见一个清俊的男人,又温柔体贴,便会找父母哭着喊着非你不嫁罢了。”
萧湛的小心思被当面戳破,不由涨得脸色发红,握紧了拳。
“怎么?殿下是想打我一顿?还是掐死在这儿?”凤鸾激了他一句,继而松弛有度的缓和口气,“殿下消消气,且听我几句正经良言。”
萧湛冷笑道:“本王已经听了一肚子了。”
凤鸾浅浅声,“殿下想娶我,无非是想求娶凤家女罢了。”戳破了真相,然后徐徐道:“殿下生母去世的早,母族不显,想找一个有力的妻族可以理解,但是心里也要有个数儿。就像我方才所言那样,于凤家而言,拼着得罪太后和德妃,得罪秦家人,让家里出一个成王妃并不划算,凤家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
说句大话,和凤家有关系的皇室贵胄还少吗?不说以前死了的,就说现在,英亲王、襄亲王、郦邑长公主,加上宫里的仪嫔娘娘,六公主、十二皇子,凑凑都够坐上一桌子的了。
还会稀罕萧湛一个小小成王?
况且王爷也分三六九等,比方说萧湛犯了错,英亲王就能拎他出来教训一顿,萧湛保证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得道一句,“多谢皇伯父教诲。”
英亲王不光爵位比成王高,又是长辈,且自己和兄弟、子侄们都手握实权,生母还是出自奉国公府凤家,那是跺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别说寻常的公卿大臣,便是皇帝,对这位皇兄亦是多有优待。
萧湛这种光杆皇子,拿什么比?
凤鸾接着又道:“而我……,虽然见识浅薄了些,但亦是幼承庭训、识字读书长大的,‘妇德’二字还是明白的。再说范家、穆家的公子哥儿里面,我的表兄弟们,清俊者不知几何,且还是亲戚,打小就见得多了。”嘴角微微翘起,“所以绝不会因为殿下长得好看一些,就昏了头脑。”
萧湛从未被人说得如此难堪,偏偏又不能驳,气极反笑,“看来在你眼里,本王总还算有一样长处呢。”
“总之,这门亲事凤家和我都没兴趣。”凤鸾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字字句句,都是尖刀一般犀利毒辣,“除非殿下能请的圣旨或者懿旨!若不然,我劝殿下一句,羽翼未丰之际,还是不要四处乱飞的好。免得风大雨大不说,惹得庇护殿下的人恼了,折了殿下的双翅,只怕更为不美。”
萧湛脸色越发铁青起来,声音发抖,“你说够了没有?!”
“说完了。”凤鸾并不怕他,淡淡道:“殿下若是觉得胳膊硬,想和太后、秦家对着来,请便。”勾起嘴角,“臣女却是不敢的。”
秦德妃是萧湛的养母,未来成王妃的婆婆,上头还有个秦太后,自己若是勉强做了成王妃,往后一天好日子都不会有!自己疯了,才会和秦家争这个成王妃呢。
“行了,你不必说了。”萧湛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凉,愤怒和无力。
虽然身为皇子,但是没有任何实权和母族势力,所以才想另辟蹊径,找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帮衬,而不是作为秦家荣华富贵的棋子。
她的话虽然很不客气,叫自己窝火,却是实话。
凤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凭什么……,要为自己去得罪太后?扶植一个傀儡般的皇子,有什么好处?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成王殿下?”凤鸾见他脸色发白,眼神灰暗,想想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毕竟此刻的萧湛才得十七岁,还是少年,脸皮是很女敕的。加上他求娶自己并无恶意,前世更没得罪自己,想起他夺嫡落败后的惨况,不知不觉起了一丝怜悯。
“你走罢。”萧湛苦笑挥了挥手,“今天是本王唐突了。”
凤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他可怜兮兮的,反倒说不出狠话了,而是道:“其实殿下大可不必争一时,反正……,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萧湛眼睛猛地一亮,抬头看她。
眼前的清丽少女一身素淡衣裙,亭亭玉立,身影袅袅,眉目间带出一丝对自己的怜惜,虽然不习惯这种目光,但却觉得柔和温暖。
特别是她的话,让自己听了顿时觉得倍受鼓舞。
是啊,路还长着呢。
凤鸾站在石榴树下的阴影里,气韵幽雅如兰,“人生变幻无常,将来的事,现今又怎么看得清楚?殿下与其急于求成,还不如韬光养晦,至少太后、德妃跟前只得殿下一人,这可是旁人比不上的。”她细细分析,“殿下就算娶了我,得了凤家,但是却会跟秦家生分,凤家更会陷入和秦家的明争暗斗,那样的话,殿下也会觉得累啊。”
萧湛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他苦涩一笑,“怪我心太大了。”
凤鸾笑了笑,“所以呢。”掸了掸肩头的殷红石榴花瓣,“就好比有两匹好马,殿下现在并没有力气将两匹都收服。那么与其两匹都管不好,还不如精心照顾其中一匹,那样也会让殿下走得远一些。”
“走得远些……”萧湛忽然生出知音的感觉来,在自己身边,尽是秦德妃安排的人,没人会跟自己说这些,他忽地不生气了,“你说得很对。”
凤鸾又道:“依照臣女的一点浅薄见识,殿下还是好好的娶了秦家小姐。然后多多开始培养自己的人,忠心自己的人,再向皇上争取一点实权官职,等自己立起来,旁人才不会轻看了殿下,说的话也有了份量。”
让成王早点变得有心有城府,有势力,给萧铎添添堵也好。
萧湛一直沉默不语,似在思索。
“言尽于此。”凤鸾往后退了两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成王殿下海涵。”她盈盈一拜,“今儿臣女是来陪家人踏青的,没有见过殿下,也并没有说过什么,这就告辞了。”
“等等。”萧湛忽地喊住了她,目光璀璨,“多谢你的金玉良言。”说着,语气惋惜的半开玩笑,“只是……,既然知道你这般聪慧剔透,本王倒更放不下了。”
凤鸾不好接这种玩笑,也不好扭头就走,遂微笑道:“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我无冤无仇,虽说没有那个缘分做夫妻,但做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朋友?”萧湛将这两个字放在心里咀嚼,滋味儿复杂,“如此……,也好。”
“告辞了。”凤鸾转身就走,衣袂翻飞,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留恋。
萧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看着那个翩然远去的少女,想起她之前的咄咄逼人,后来的软软劝解,像是心门才被打开了一扇门,但只留了个影子,那人就走了。
他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而不远处,凤鸾已经走到凤世达身边,伸手拧了堂兄的耳朵,风中依稀有她的声音隐隐传来,“你今天真是……,回去……,收拾你……”
萧湛不由灿烂一笑。
真好,堂兄妹之间都这般亲昵随意。
不像自己和姐姐玉真公主,虽说同出一母,但自己从小被秦德妃抚养,姐姐则是由赵惠妃抚养长大,实际上并没有几分姐弟情。像上次自己托她给范家送波斯猫,都是费了好一番力气和好言好语,才勉强答应帮忙的。
萧湛心头一暗,自己不过是这世上的孤鬼罢了。
若是能娶到她这样解语花般的妻子,又聪慧,又出自名门世家,该多好……,但终归只是奢望罢了。像是湖心中间投入了一粒石子,荡起层层涟漪,在水过无痕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最终只余一声幽幽叹息,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