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库里斯伸手捏住她下巴,警告,“最好认清你的立场,东方人。”
被迫和他四目相对,只见那双绿眼散发出凶残的光芒,锋利如刀,让她的心不由一缩。她不是这里唯一一个听得懂德法双语的人,但他却硬拉她下水,他的意图很明显,不光是要让她感到难堪,更要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没有资格说不。
谁也不敢站出来为她求情,这个时候,大家都明哲保身。
库里斯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直到她眼中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众目睽睽之下,他逼着她向自己低头,这样做是在告诫她,也是在告诫这些法国佬,除了臣服,没有第二个选择。
唐颐出身名门,纵使跟着父亲漂泊海外,但看在外交使节的份上,从来没有人这样当众羞辱她。库里斯是第一个,他明知道她的身份,却仍然决绝得不留一丝情面,一刀下去,深深地划在她的自尊心上。
痛定思痛,唐颐被他逼出了眼泪。
他清楚地看到,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水雾,睫毛一眨,两行热泪滚出眼眶,顺着脸庞掉了下来。掉在他的指尖。
“我翻译。”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那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怨恨。
库里斯根本没把她这点恨放在心上,扬起嘴巴笑了下,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唐颐深吸了口气,将他的意思转达。他的话惹怒了法国人,可是,在枪杆子前面,人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库里斯是个很自负的人,他喜欢征服,也喜欢摆弄权势。在这个位置上,虽然做不到一手遮天,但也有足够的人供他差遣。就像现在,他消遣唐颐,消遣这些法国人,拿他们的恐惧和脑恼怒当娱乐,而且津津乐道。
直到他觉得尽兴后,这场闹剧才算是消停,他没打算离开,而是一**在观众位上坐了下来。见他们只是看着自己,他举起手挥了几下,示意各位继续演奏。
指挥拿回他的指挥棒,走到乐队中心,指引他们重返音乐领域。音乐的力度和节拍比刚更加汹涌澎湃,因为人们将心里的不安和愤怒融合了进去,充满了感情,十分生动。
库里斯很是得意,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这才是交响乐。”
他享受了一会儿音乐,不经意地一转头,看见唐颐在看自己。他扬起一道眉头,举高手,节奏缓慢却有力道地拍了几下。
唐颐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一句,死洋鬼子!
导师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唐颐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红着眼睛盯着某处发呆,全然失去了鉴赏音乐的心思。
她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会儿,门口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士兵神色匆忙地跑了进来。他在库里斯耳边报告了几句,库里斯原本淡定的神情也突然随之一变。没有任何耽搁,他立即起身,跟在他后面走了。他离开后,排演室里的气氛立即轻松了不少,不再那么压抑。
这人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明明洞悉福克斯他们图谋不轨,却没有采取相应行动,反而姑息。唐颐搞不懂他在思量什么,却也不想去揣摩,甚至不愿意和他再有什么交集。
音乐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纳粹高官已经陆续到达,排演到此结束。其他人都去了化妆间做最后的准备,丽塔见空走了过来,她拉住唐颐的伸手,关切地询问,
“你没事吧?刚才真是把我吓死了。”
唐颐摇摇头,同样心有余悸。
丽塔愤愤地道,“那个纳粹军官太坏了,简直没人性。他凭什么这么说我们法国人,他又凭什么欺负你?”
“凭他有枪。”她脸色苍白地道。
“所以说他们是强盗!”丽塔压低声音,“告诉你,在中世纪前,我们管日耳曼人都叫未开化的野蛮人。”
唐颐勉强展露了个笑容,不愿意再提到他,便扯开话题,“快要开始表演了,你快回到你们的乐团中去。”
丽塔撩开她遮挡在脸上的头发,颇为担忧地道,“可是,你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她打起精神,“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真的没事?”
唐颐点头。
她看了眼手表后,道,“等演奏会结束,我们再好好聊。”
唐颐嗯了声,目送她离开后,她收拾了下心情,告别导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仪容。
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被库里斯这么一搅和,导师的计划还会照常执行吗?她的头有点痛,便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洗了下脸。
眼泪掉在自来水里,一起流入管道,谁也看不见。她站直身体,对着镜子照了照,眼睛微红,像个受足委屈的小媳妇。她取出纸巾,一点点将花掉了的妆卸掉。
外面隐隐响起了交响乐,此起彼伏的,唐颐一怔,却不想走出去。今天真是她的倒霉日,尽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重新涂上唇膏,好让自己看起来有点血色,突然之间,不经意的,耳边传来吧嗒一声。她循声望去,看到化妆台上躺着一大滴血珠子,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上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只见一个人影跳了下来。
大概是一天里受到的刺激太多,她居然没叫,心咚的一跳之后,转身就往外跑。谁知,这才刚跨出一步,就被对方一把拉了回来,捂住嘴顶在墙壁上。
他的手上有血,难闻的血腥气息侵入鼻腔,让她觉得恶心欲呕。
一把匕首顶在她颈子上,有人在她耳边威胁,“不准叫,不许动!”
她这才看清劫持自己的人长什么模样,一个年轻的男人,一头金子般灿烂的头发,还有一双汪洋大海似的眼睛,看起来像是个德国人,可是他说的却是英语。
唐颐的父亲在来法国前,在英国停驻过一年,而且欧洲大学很多学术资料不是法语便是英语,要么就是拉丁,唐颐听得懂也会说,只是水平不好。
“你,你是英国人?”
他没打算隐瞒,也不屑隐瞒,“英国皇家空军,麦金托什上尉。”
她目光转了下,看到他穿着不同于纳粹军装的英国空军制服。见过胆大的,可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穿成这样,公然直捣黄龙,他是太勇敢,还是太无知。
麦金托什立即看透了她的想法,道,“我们的侦察机被敌方发现并击落,我跳伞后,无意降落在这里,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
唐颐镇定了下来,道,“既然是英军,就不该是法国人的敌人。你先放开我。”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口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但你不是法国人。”
她没好气地扭动了下肩膀,推开架在眼前的匕首,挣月兑他的掌控,“可我也不是德国纳粹!”
麦金托什扬了下眉头,道,“你是犹太人?”
唐颐看向他,却在他脸上找不出一点开玩笑的迹象,她有些纳闷,被人误认成日本人是时有发生的事,可是被人看成犹太人,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我要是犹太人,出现在这里的下场,会和你一样凄惨。”
“好吧,我是说着玩的,我知道你是中国人。”
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他,“那你还说我是犹太人?”
他耸了下肩,不以为然地道,“我现在是四面楚歌,不能再悲惨了,所以开个玩笑,调节一下。”
唐颐没话说,哼了一声便把脸转开。麦金托什收起匕首,插回腰间,他开始寻找出路。厕所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通风口,唐颐还好说,但以他的体型,绝对爬一半卡住。
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德军得到消息,已经在到处搜查了,他们一间间地搜寻,按照他们的效率,很快就会模到这里,必须得想个办法。
唐颐冷眼旁观,见他将厕所大门拉开一条缝,便带着嘲讽的语气,道,“这里都是德军,他们带着枪,而你就一把匕首,打算怎么冲出去?”
他指了下脑袋,大言不惭地道,“他们用枪,我用这个。”
“就怕不好使。”
麦金托什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突然有了个主意,他向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他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她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感觉是心脏里的血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头部,她捏着拳头,怒道,“不行,我不同意。”
怕她把德国人引过来,他伸手又想挡在她脸上,却被她一把拍掉。
“你怎么一点奉献精神也没有?为了将来世界的和平,这点付出算什么啊?”
唐颐冷笑,“你们欧洲的和平关我什么事啊?”
麦金托什不和她争论,低头查看了下自己的伤口,战斗机降得太快,以至于在跳伞的时候,手臂被金属刮到,入肉三分。先前忙着逃命,没来得及处理,现在血倒是止了,就是肉和衬衫黏在一起,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单手不便处理,索性随便一拉,就这么连衣带皮地一起撕了下来。光听声音,唐颐就头皮发麻。
麦金托什似乎也被自己的威猛吓到了,抽了口冷气,道,“来帮我一下。”
唐颐本是袖手旁观,可他的处理方式太野蛮,作为一个正常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替他用冷水清洗了下伤,刚撕下衣料包扎好,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敲了敲门,在那问,
“厕所里有人吗?”
两人心口同时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