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不愉快,谢绫归来时又板了一张冷脸。
兰心哪知道她在丞相府上的所见所闻,还以为小姐她仍在为瑾妃一事心存芥蒂,连忙贴上去,想将自己刚得来的好消息告知于她。
于是谢绫一进宜漱居的大门,便看到兰心遥遥地挥着手,捡了元宝似的扑过来,嘴里喊着:“小姐,小姐!”
谢绫眉稍微蹙:“有话好好说。”
兰心欢欣雀跃地挥舞着拳头:“小姐你还不知道吧?宫里传来消息,瑾贵妃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夺了贵妃衔。这位分一降,可算杀了杀她的风头!”
谢绫挪开一步,面色如初地向前走,声音带一丝阴沉:“降个位分就够了么?贵妃衔到妃衔,不过是每月三百两俸银的差别。想凭三百两摆平我,果真便宜。”
兰心缩着脑袋连连点头。想用区区三百两打发她们家小姐,委实天方夜谭。但仔细一合计,又觉得此事不该是这么算计的。她勇敢地探出了脑袋:“小姐,咱们看来是三百两,人家宝贝的可不是银子啊。这一级看起来小,爬起来可难。奴婢以为,皇上做到这份上已经不容易了。毕竟人家是妃子,咱们……”
谢绫挥挥手不耐地打断了她:“他做到什么份上是他的事。我自己有手有脚,难不成非要指望别人替我出气?”突然间福至心灵,她停下脚步,幽幽然看着兰心,“依你所见,这一巴掌,该如何还?”
兰心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满怀期待地提议:“要不……先X后杀?”
“……”谢绫被她富有创造力的答案呛到了,模了模她的头,“你想多了……”
兰心顿时升起怀才不遇的悲壮感,委屈地看着她:“那小姐是怎么打算的?”
谢绫展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
兰心读懂她家小姐的这个笑,却要等到不久后的春闱祭典之上。
三年一度的春闱不仅是士人间的大事,也是长安的一大盛举。祭坛位于郊外,天子一行自宫门启,朱雀街是必经之道。每逢此时,天子携文武百官赴城东祭天,朱雀街上必然早早立了两排官兵清路,却还是抵挡不住来看热闹的长安百姓。
龙旗十二开道,纯紫华盖入目,八旗大纛烈烈轰轰排开,迎来圣上的玉辇。
随行的轿辇之中,苏沐儿轻轻撩开一丝缝,拿起手中的一小块琉璃镜,对着日光照了照,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外头只有熙熙攘攘的百姓,并无异动。
不该如此啊……她攥着琉璃镜,调换着方向,折射的日光刺目得很,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晃动。
沈漠注意到她的动静,驭马到她身边:“公主殿下,可有吩咐?”
“没,没什么……”苏沐儿立刻把琉璃镜收进袖中,僵着脸朝他笑笑。瞳仁中却映出天边突然出现的几道黑衣身影,正从巷尾的高墙之上陆续翻下,剑光凛凛,直冲她的轿辇而来。
真的来了!她眼中一亮,佯作惊慌地逃下车去。
随行的御林军中立刻传来大喝:“有刺客!”
围观百姓见此情景,皆抱头鼠窜,唯恐刺客误伤了自己。一时间场面惶惶然乱成一盘沙,人群号呼着四处攒动。
兰心混在一群蒙面人间,刚刚接近公主轿辇,却立刻调了个头。
小姐吩咐了,行刺时一击便退,绝不缠斗,务必在护卫未发现他们的意图时便退出朱雀街,切莫造成伤亡。逃跑路线都已规划好,在这市井巷陌之中,只要换身装束,立刻便是走街串巷的生意人,谅官兵也搜查不出来。
听起来危险不大,但她却要单枪匹马,做一件行刺以外的事情。
那就是——趁乱接近后妃轿辇。
公主那边布置的人手一出现,仪仗立刻乱作一堆,嘶喊声纷纷杂杂,护卫皆聚涌到皇上和公主的车辇边……就是现在!
兰心忽然出现在瑾妃的车辇之上,车中瑾妃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想弃车而逃。两边的侍卫护住她,刚跳上车辇,那身影却灵活地擦过他们的剑锋,扬手洒出一把白色粉末。
粉末迷眼,侍卫们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再睁眼时,哪还有刺客的身影。
瑾妃被这道粉末攻得措手不及,扬袖想护住自己时,脸上已经沾上不少,肩上袖上满身皆是,像被倒了一袋面粉,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地指着巷口:“还不快给本宫去追!”
“是!”“是!”
一场动乱来得快去得也快,黑衣人只出现了一霎,被沈漠拦下未刺中公主后便齐齐撤去,徒余狼藉一片的朱雀街,和满地幡旗。
苏昱的金辇被团团护在中间,最是固若金汤,却最是齐整。这行人的目的并不在他。
他目光微沉,将方才的情景尽收入眼中。御林军统领远远下了马,跪到玉辇前汇报:“皇上,公主和娘娘皆无事。”
苏昱颔首,轻抚着指尖玉环,沉声道:“刺客抓住没有?”
“没……没有。属下戒卫不周,请皇上降罪!”
※※※
祭天一行经此波折后只得折返。
安福顺抱着拂尘从乾清宫出来,正撞上要进门的翡翠,苦着脸把她轰了出去:“皇上正大发雷霆,你这时候来,不是给主子找罪受么?”
翡翠也急了眼:“不是娘娘无事生非,是真出大事了!娘娘的脸回来之后便呼痛,想是方才遇刺时沾上了药粉的缘故。刚过了水清洗,结果……越洗越肿,太医院的院判亲自来过了,也束手无策。”她泫然欲泣,“娘娘让我来禀报皇上,还请公公放我进去!”
安福顺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忍。瑾妃娘娘虽然不招下人待见,但好歹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出了这样的事,确实惹人同情。他苦着脸一掸拂尘:“不是咱家不放你进去。公主殿下这时候还跪在殿里呢,这时候,谁的事能算是大事啊?”
“公主殿下?!”宫里谁人不知,公主殿下有太后娘娘撑腰,又被皇上捧在手掌心,闯再大的祸也不过就是禁足几日了事。皇上竟会对公主动这么大的火?
安福顺缄口不语。
毁了祭典不是小事,公主也是鬼迷了心窍,这一回……就看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