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暖暖的光线铺洒下来,穿过古树缝隙,留下斑驳的光影,照在人身上,格外的温暖,让人不由变得懒洋洋的。
戚湛抱着戚羽漫无目的的在乾清宫各处闲逛,抱着他的姿势,仿佛抱着个幼儿,只不过这个幼儿的块头略有些大了,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打着的脊背。
戚羽打个呵欠,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静谧美好的午后。
跟随的众人皆埋着脑袋,远远的跟在后面,几乎是踮起脚尖,脚步轻得像是踩在棉絮上,不发出任何声响。
曹德义觑了空,悄声问:“皇上,李三顺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戚湛慢悠悠往前走,刻意压低声音:“毕竟他是因过于思念先帝,忧劳成疾,虽是罪孽深重,朕念他一片赤子之心为先皇,特恩典他后事按内务府总管一职予以厚葬,正好成全了他为先皇拳拳之心,去地下给先皇磕头认罪。”
曹德义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怜悯哀戚之色,躬身应是,悄无声息的带了人出了乾清宫。
戚羽了然一笑:“邀买人心,敲山震虎。”
“乖,别闹”戚湛按着他脑袋,让他趴在他肩膀上晒太阳。
戚羽撇了撇唇,果然不再扭蹭,安安静静的伏在他胸口,戚湛抱着他往离乾清宫最近的鲤鱼池走去。
世人皆说天家无私事,宫闱*无处藏,可见各朝各代,手握重权的勋贵世家宗室在后宫埋了多少的钉子。
可这一次,戚湛向这些人证明了一件事,天子身边的事,不是所有人能探听得一个清楚明白,所谓天家无私事,众所周知,还得看帝王手腕够不够凌厉,能不能将事情捂实了。
直到李三顺的棺材被人大张旗鼓的抬到京中的热闹街道上,鼓乐齐鸣,哀哀泣泣,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浩浩荡荡送葬队伍,竟全是出自宫廷的宫女太监。
众人骇然,纷纷猜测,这人是何等身份,一个太监的葬礼竟办的如此隆重,不知缘故的人,特别稀罕的看着热闹,指指点点。
说是万人空巷丝毫不夸张,一个太监的送殡,办的赫赫扬扬,当真是百年难遇,端的是旷古奇闻。
路人无不驻足侧目围观,开铺子的、上街玩耍的、吃酒听曲的人纷纷聚拢过来。
围观人群中不泛好事者的,喜欢将稀罕热闹事情打听清楚,好在人面前吹嘘,好事者没一会儿真打听了出来,原来遗像上的太监是大内内务府总管李三顺,当差期间背着天家做了罄竹难书种种罪行,当今仁慈宽厚,念他晚年忧思先皇成疾,特恩赐他予以厚葬,好继续到下面服侍先帝,向先帝告罪,请求宽恕。”
一传十,十传百,不消片刻功夫,众人皆知道了李三顺犯下恶行,义愤填膺的同时又大赞当今宽仁慈善,睿智英明。
心地善良耿直的百姓,恨不能上前将恶贯满盈的李三顺的棺材踹翻,拖出来鞭尸,怎么能犯下人厌鬼弃的十恶不赦大罪,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望着那群声势浩荡的宫女太监组成的队伍,又将怒火吞下,纷纷对着皇城跪下,抹着眼泪哭泣,当今真是个纯善有孝心的好皇帝,受了这么大委屈,还不忘将先皇生前喜欢的奴才送过去伺候。
远远吊在后面,以防不测的曹德义坐在马车内掀起帘子一脚被眼前的场面给震撼到,悄悄命人将马车停在路边,跪在马车内,让人去打听情况。
高滨杰中午出了皇宫,想着时辰还早,也不急着回去,溜达在京城中,遇见几个好友,几个纨绔子弟凑到一处,免不得高谈阔论一番,找了间酒楼要了个雅间,喝着小酒,吃了美食,听着小曲,正惬意的时候,忽然被外面震天哀嚎给惊吓到,忙家仆出去打探。
家仆面上挂着泪痕,抹着泪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将一群人吓了一跳,京中谁人不知他高滨杰的大名,哪个胆敢不长眼睛打了自己的人。
高滨杰怒:“谁打的。”
家仆嗫嚅:“奴才出去打听消息,刚开口要问,一个花白胡子老眼哭的血红的大爷就吹胡子瞪眼睛质问奴才,怎么没掉眼泪,皇帝那么好一个人,你竟然不感动,就饱以老拳揍了奴才,奴才看他年纪大,也不敢争执。”
旁边一锦衣华服的男子问:“当真稀奇了,那老汉吃火药了么,当今好好在宫里呢,这哭的哪门子事呀。”
有人摇头晃脑:“京兆尹也不出面管管这帮刁民。”
遂吆喝众人出去一看究竟,刚走到酒楼门口,还没来得急出门,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住,望眼过去,是看不到头一溜儿什么颜色都有的头顶,哭声响彻云霄,掺杂着鼓乐声。
妈呀,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
跪在地上的老大爷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看那架势,大有上前拼命的架势,几人也是伶俐的主儿,眼珠子一转,也不顾不上问清楚,随大流跪在门口,低头干嚎。
互相挤眉弄眼,面面相觑,眼前这个情况怎么一回事。
高滨杰抬头扫了四下一眼,眼尖的发现,被人群遮挡住的棺材,眼皮子忽然一跳,心底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正疑惑间,忽然只见斜地里,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处冲出一群浑身素服的女子,直扑棺材上,掩面落泪,当中的一人疏着妇人头,挽着的发髻上插着素银,拿着一方丝帕,边擦泪水,边低低哭诉:“奴家说了多少次,你偏不听,三笑堂的当家说了,只要买了他的家酱菜,祸病全消,永享晚年。咋家也不是花不起那个钱,贵点也没关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咋家也不是花不起那个银子。偏偏你不信人家的话,奴家的劝说你也不听,这下好了,你这一去伺候先皇荣光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你让我们怎么活下去。”
抬棺材的太监被这几人骤然的动作惊吓到,又被几人连番扑住,不明就里,面露疑云停在路中间。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一个太监不仅犯下弥天大罪,竟还荒唐的娶妻生子,当真天理难饶。
妇人生的貌美,十岁左右的男孩生的清俊,哭哭哭啼啼,好不悲哀。
人都是善于同情弱者的,男孩搀扶着妇人,哭的那叫一个闻者上心,见者流泪,纷纷斥责李三顺做的全不是人事,猪狗不如,耽误了如此美貌的妇人一生。
唾弃,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高滨杰同几个好友听闻,险些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忙低下头,掩嘴闷笑,太监怎么生的出儿子。
男孩嚎啕大哭:“爹呀,娘带了三笑堂的酱菜过来,你生前没吃成,去了地下,别忘了吃上几口,消去全身罪孽,好好的给先皇当差,为国精忠。”
少妇从仆人手里接过包裹,刚想打开,就见一个浓妆艳抹的艳丽妇人带着一群丫鬟仆人闯了进来,妇人身后的丫鬟麻溜的将包裹收好,那艳丽的妇人怒目盯着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貌美妇人:“你个小娼妇,我才是李三顺明媒正娶的妇人。”
送殡送出了一场公案,送出了一场热闹,送出了万人齐哭,让曹德义啼笑皆非。
听到三笑堂三字,曹德义眼中闪过精光,悄声命人将队伍停下。
那貌美妇人缓缓起身,对艳丽女子摇摇一拜:“姐姐这话好不尽实,奴才自跟在他身边已有十五载,为他生了个儿子,何时见过我家相公娶过别的女人进门。”
男孩扶着妇人手臂,双眼睁的老大,瞪着对方一群人。
艳丽的女子见她拿着怕子擦拭泪花,冷笑:“他一个太监怎么生的出这么大个儿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貌美妇人咬着唇,脸色上涨红,面露尴尬,低不可闻说:“相公娶奴家的时候,男儿身并未净干净。”
言外之意,李三顺虽是太监却具备男儿生儿子的功能。
男孩子怒道:“我和我爹长一个样,哪个敢说我不是他亲生的,你别污蔑我娘。”
貌美妇人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发,眼里满是温柔疼爱,艳丽女子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手遥遥一指:“满口胡言乱语,竟敢冒充李总管的妇人,我看你这个狐媚子是活腻了,还不带着这个杂种滚。”
貌美妇人微微侧躲过她狭长红色指甲,抬头露出哀婉一笑:“姐姐口口声说是相公的妇人,如今相公去了,姐姐缘何穿的如此艳丽,不见半点伤心。”
围观的众人上下打量那艳丽女子,窃窃私语,眼神里尽是责怪之色,两下一对比,认定了那貌美女子是李三顺的妇人。
“你”艳丽女子矫喝一声,瞬间被噎住,满脸通红,挥着手臂,想象妇人脸上招呼巴掌,妇人身后的丫鬟挡在她身前,擒住她手腕,眉毛一竖,彪悍之气顿生:“奴婢奉公公命令照看她们母子二人,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家妇人动手动脚。”
两人身后的婢女仆人争锋相对,怒目相向。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起来。
艳丽的妇人妩媚的脸露出狰狞之色,任凭怎么挣月兑却月兑离不开婢女的掌控,破口大骂:“你个骚狐狸,我是户部郎中张大人送给李公公的,有本事同我找张大人对峙。”
那婢女浑然不惧,头昂昂的高高的,扯出讥笑:“区区户部郎中上不得台面的玩意也好意思抬出人,丢人现眼,我家妇人那可是。”
貌美妇人呵斥一声:“不可妄言。”
婢女低头认错,放开对艳丽女子钳制。
艳丽的女子怨愤的看了妇人一眼,狼狈的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貌美妇人重新跪下,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拿出一个密封的陶罐,放在棺材上方,轻轻磕了三个头,男孩子乖巧的跟着妇人动作,眼睛通红:“爹,三笑堂的人说了,你这一去,功德圆满后,下辈子投胎会投个富贵人家。我会好好照顾娘,不让任何人欺负娘。等百年过后,娘也会和爹相聚,下辈子好一起投胎。”
貌美妇人嘤嘤哭泣:“酱菜奴家带过来了,你千万要听奴家的话,好好尝尝味道,万一先皇喜欢,头七你就托梦给奴家,奴家就是倾家荡产也会给你带来的。”
貌美妇人打开泥封,掀掉盖子,阵阵似有还无的酱菜香味远远弥散开去,闻到的人无不被这隐隐的香味吸引过去,抽着鼻尖,身体前倾。
高滨杰鼻端耸动一下,看着身边的好友,压低声音道:“这酱菜未免太过奇香了,怕是有蛊惑人心的制幻作用。”
他身边的那位纨绔对吃的方面相当有研究,摇了摇头:“里面没有任何能导致幻觉产生的药物,当真奇怪,这酱菜是如何做出来的,今儿我非得尝上一口不可。”
旁边一人嗤笑:“在我看来,这酱菜十分奇怪,竟像是给将死之人吃的。”
“”。
再抬头看去,只见那貌美妇人带着男孩同仆人对着棺材摇摇一拜,婀娜转身,逶迤而去。
曹德义抬手,让队伍继续上路,路人面向皇城三跪九叩,纷纷起身,爱凑热闹的跟在队伍后面,往郊外而去。
高滨杰趁乱跟踪在妇人身后,闪进一个巷口,还在找寻妇人身形的时候,肩膀被人突然一拍,耳边响起熟悉又讨人厌的声音:“yin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窥妇人行踪,色胆包天,跟奴家见官去。”
旁边响起哄笑声,高滨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直愣愣的盯着那貌美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