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眼看按照原来的路线,恐怕有三分之一的人会被那极速滑来的山体淹没,于是立马调转马头,道:“跟着我往这边走!”
马似乎也惊慌起来,江蓠刚刚定了方向,它便迫不及待的甩开了蹄子,人在靠近死亡的时候总会爆发出非凡的潜力,本来奔走就几乎累的筋疲力尽,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开始发力,紧紧的跟在马后,有些甚至将自己手中太重的兵器扔掉,简装前行。
山体在身后一瞬间切下来,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挥起巨刀拦腰切断。然后推了下来,一眨眼就将所有的东西淹没。
那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声音滚滚而来,让所有人的脑袋都有片刻的空白,耳朵嗡嗡作响,泥石的边缘蔓延到队伍的尾部,再次与死亡擦肩。
江蓠道:“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山脊和山谷都变得模糊,黑夜中雨声如急奔的马蹄,每一处都潜伏巨大的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死亡吞没。
即使披着斗篷,然而江蓠却已经知道自己的全身都已经湿透,湿透了之后倒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只是视线被雨水挡住,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只抹下一脸的雨水。
江蓠听到黑暗中有无数细微的暗影,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目力已经在这样的黑暗中看的一清二楚了,她仔细一看,就发现那些暗影都是飞禽走兽,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和动物都一样,为了生存而逃窜,江蓠看着它们齐齐往一个地方奔去,心念一动,有时候,这些动物比人还要灵敏,她干脆驱马跟着这些逃窜的动物。
一路上飞石泥沙,不时有人被这些东西砸死,但是谁也管不了谁,只能看了一眼那模糊的血肉,再次前行。
众人翻越而过,不知道行了多久,就发现他们竟然来到了靠近东支皇宫的那条险路,所有幸存的动物都开始向着那里飞奔,黑压压的覆盖上去,但是因为山体陡峭,那些黑压压的动物突然震落,仿佛一大块一大块的斑点剥落,坠入深渊。
就在江蓠看着这样的景象的时候,却听到了厮杀声,到了这样的时候依然拼得你死我活,自然让江蓠心生奇怪,她纵马上前,然后沿着雨声中那压抑的兵器声而去,她往下一看,却见山谷之中,有两对人马边跑边打,已经有人沿着山谷往上,而当头的两人一边往上一边互相搏斗,刀光斑驳,刀刀毫不留情。
一道闪电飞过,江蓠便看见了一张人脸,即使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没有被泥浆浸透,但是江蓠还是一眼看出来这人是谁。
——楼西月。
也不知道他怎么的,仿佛从泥浆里面挖出来一样,江蓠自然不知道,当时两对人马正杀得不可开交,却忽然发现那湖水正在上涌,开始的时候谁也没在意,可是在片刻之间,整个空地都开始泊起一层浅水。
楼西月首先感知到危险,那种常年蛰伏的东西,在片刻之后袭上心头,他当即将刀一收,道:“打个屁啊!先滚出去再说!”
薄薄的一层水,慢慢的有一丝丝的黑色从那边游荡了过来,南疆这地方诡异的紧,两人都开始谨慎起来,怀疑这东西是某种瘟疫的东西,因为,不仅仅是士兵,便是他们也能感觉出脚底开始微微的痒,开始微微的痛,一针针的刺入。
再打下去得不偿失两败俱伤,两人都十分明智的收手,然后叫着自己的队伍往狭窄的路口奔出去。
那人受了楼西月那么一刀,虽然不深但是剧烈的运动之下鲜血就没有停止过,但是依然像是狮子一般的凶悍,看的楼西月微微一撇嘴。
啧,小样还挺能行!
但是两人的队伍还没有出完,身后却传来“轰隆隆”的坠落声,四周的悬崖峭壁上的巨石开始剥落,一落下去就将下面来不及逃走的将士砸的脑浆崩裂。
“他娘的!这算什么屁事!”楼西月骂了一句,已经收敛了脸上轻松的笑意,而那人也面色苍白,第一次露出深重的恐惧。
什么最可怕呢?人心可猜,然而有些东西却不能猜测,只有敬畏,因为敬畏而颤抖着,无能为力的承受着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好的,或者是坏的。
所有人在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但是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是比逃命更重要?
两人抽出自己的大刀,然后引领着众人往外面奔去,大军浩浩荡荡,终于走出这片困地,刚想松一口气,却突然听到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地底,仿佛群龙怒吼,叫人连神经都战栗起来。
楼西月的眼睛微微一眯,最后两人相对一看,然后齐齐发出一声大喊:“不好!”
他们飞快的回头,想要让自己的将士退避,然而刚刚回头,便已经知道来不及了。
“退回去!”
楼西月大喊了一声,但是他的声音却被瞬间淹没,一道洪流宛如巨龙,在眨眼之间从左面一个晃荡袭来,浩浩荡荡的卷过,瞬间吞没下中间密密麻麻的人影。
所有人看着横亘的泥石,脑袋一片空白。
楼西月对着对面的人吼道:“沿着这泥石流走!”
那东支将领看了一眼,也立即吩咐了起来,于是洪流两边的队伍开始沿着这条不知道冲出去多远的泥石流开始前行,到了最后,泥石流也成了小股,但是那些士兵的尸体却横七竖八的散落在眼眶里,变故发生的太快,他们的姿势还维持着死亡前的状态,奔跑,拿着兵器,还有些许猝不及防的震惊。
所有人看见这样,楼西月凑着他们那边骂道:“怕个屁?!再怕全部都完蛋!”
他说完将自己手中的大刀往身后一插,然后用双手开始刨动眼前的泥沙,像是看不见那些尸体一样。其实所有人害怕的不是那些尸体,而是刚才灾难,看着这些就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刚才的噩梦一样。但是楼西月却让他们惊悚的心情瞬间被压了下去,然后全部开始动手挖泥沙。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就将泥沙贯通,最后两支军队混合,再次向安全的地方奔跑出去。
而那个东支将领也在这个时候生出了无论如何也要将楼西月解决的心思的,留着他,绝对是个祸害!
而后来两人同时注意到那个向着同一方向奔走的动物,于是便带着自己的兵马随着前行,而果不其然,跟着这些飞禽走兽,都险险的避开了那些倒塌的山体。
之后两人就来到了这个谷底,接着那东支将领便开始攻击,于是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情况。
楼西月心里也佩服这人的强悍,虽然他很想一刀就将这人给解决了,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找到机会。
而此时,他突然抬头。
抬头的刹那他就看见了江蓠,这一刹那心里的喜悦直直喷涌上来,只要她没事,那么什么都好说。
但是江蓠在看了他一眼之后便退了回去,然后回头对着身边的将士道:“拿把箭来。”
旁边立马有人将弓箭和箭矢递了上来,江蓠再次走到山谷边,然后开弓,拉弦,将箭矢对着楼西月旁边的那人。
大雨的声音冲击着耳膜,江蓠的眼如锋刃,直直的盯着他的心口。
楼西月一看,立马叫道:“右边!”
江蓠一听,立马将箭矢微微一偏,然后一松。
箭矢穿破雨水而去,那个东支将领极快的一避,但是却仍然被长箭擦着心脏险险而过,破了肺叶。
他的身体顿时一倒,然后沿着山谷滚落下去,但是在滚落的刹那却极快的抬头,看见江蓠的面貌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嘶吼:“小姐!”
江蓠拿着手中的弓箭微微一呆。
认识她?
她还在犹豫的时候,楼西月已经爬了上来,对着江蓠深深的喘息的笑道:“嫂子。”
江蓠笑了笑,然后问道:“殿下呢?难道没有见过?”
楼西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殿下只是吩咐我做事,我哪里敢管他去哪儿啊。不过现在嫂子你也别担心殿下,他能出什么事儿啊。我们还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说。”
楼西月的话不无道理,江蓠想了想,压下自己心中的不安,指着那悬崖道:“现在,可能就只有东支王宫那儿是安全的。我们只有沿着这条路走过去。”
楼西月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对着下面的士兵道:“快点爬上来,我们继续前行。”
——
雨水的珠子在楚遇的面前散落,他看着孤城,却见他的脸色平静至极,听了那句话,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一国的精兵尽数灭亡,可是对于孤城来说,却仿佛就像毫不相干的人的死去。
轻如鸿毛。
孤城还是淡淡的吩咐道:“继续。”
旁边的刽子手听了,立马将百名童子的尸体托了起来,远远近近的梵唱再次响了起来,让人的心里也跟着摇晃起来,晕晕乎乎的掉入一个完全不知道的领域。
童子的尸体被他们沉入湖底,那些刽子手的脸色却突然一变,然后一声惊叫,然后猛的被拖入了湖底,片刻之后一层血迹涌了上来,浮起来具具白骨。
这样的景象,远处的东支百姓看不见,但是近处的却看的一清二楚,一股寒意沿着他们的脑袋往上,透心的凉。
所有的人都看向孤城,但是他却依然动也不动。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却哭了起来:“大祭司!大祭司!你出来看看!出事了啊大祭司!”
孤城看着那湖水,目光微微一闪,而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却不由自主的分开一个小小的道路,孤城抬眼,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跪了下来,哭道:“水患啊大祭司,东西两河的河水冲了过来,马上就要淹没到江安的房屋了!大祭司,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点烛火也点不燃,是不是神不接受我们的祭祀啊!”
那个哭喊的女人只是哭泣,刚才见到的那滚滚河流已经让她当的脑袋难以运转,这样的洪水,即使在最可怕的记忆里也没有记载。
而人群已经随着这句话而炸开,一个人突然道:“刚才,刚才那个河淹大祭司说过,除了王血,谁也没有办法将烛火点燃,那么,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在瑟瑟发抖,周围的人也随着他的话语而惊恐,而此时,又一个老者的声音响了起来:“谁还记得东支历史上的那次大灾难啊!光渊犯下大错惹了神怒,爆发了水患夺去了东支那么多人的性命!今日,难道是过去的重演?”
生命与死亡,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惊恐都爆发出来。
“不!我们要活着!”一个人的声音瑟瑟的发抖,但是却直直的插进人们的心,“这位大祭司已经不是我们真正的大祭司,他惹了神怒,神要将惩罚落到我们身上啊!杀了他!杀了他才能平复神灵的怒意啊!”
杀了孤城?!
这下有片刻的安静,刚才说话的那人也陡然禁了声。
而就在这样的安静中,圣湖的水突然暴涨了起来,一瞬间滚了起来,莲花被湖水荡漾着连根拔起,而莲花之下,一具具尸骨被闪了出来,散发着恶臭,而黑色的东西却开始蔓延上来,然后立马向孤城聚拢,向着孤城身边的云起聚拢。
那些黑影一路而去,那些黑影扫过的地方,惊惧的叫声被淹没,剩下只剩下撕扯而死的尸体。
孤城和云起的身边盘旋,那些黑影仿佛震慑于某种力量,不敢近身,只能在他们的周围露出隐约尖锐的牙齿。
“湖底的恶魔啊!这!这和河淹大祭司的说法一致啊!”
眼前的一切却最终将人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断,暴躁的民众开始怒吼,怒骂,然后对着云起乞求,让他将孤城拉下神坛!处以极刑!
这时候,他们开始将生的希望寄托到这个东成帝的转世身上。
而云起抬头,却看向双阙,大雨中,那双妖娆的眼眸不知道何时对着他露出颠倒众生的微笑来,然后轻轻开口,隔着滂沱的大雨,一声声敲在他的耳边:“云起,用你的手,推动命运的齿轮吧。”
命运的齿轮,是啊,命运的齿轮,就算他不动手,也阻止不了那前进的命运。
你叫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东支的百姓还在怒吼,他知道他再不说话或者动手,那些侍卫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么多的人阻挡。
湖水荡漾着,黑暗几乎讲他包裹,那种来自于血液中的力量又仿佛回归,他看着那些黑影,全身上下的每份每寸开始爆裂,想要将那股黑暗纳回自己的身体。
孤城的手却再次落到他的肩上他觉得又有另外一股强大而柔和冰冷的力量灌入,阻挡着他此刻的激烈。
孤城的目光冷冷的透过黑影看着那些暴怒的东支百姓,曾经的奉上神坛,不过是因为保护,当保护不再,就是倒戈。
当年的光渊也是这样的感觉吗?众叛亲离,可是,他还有一个深爱他的女子,带着他的骨肉远走。可是他呢?
齐薇齐薇,从今以后,这世上,你还会想起一个名叫做孤城的人吗?
他对着云起道:“开始吧,云起。”
云起点了点头,然后蹲下来,将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落到了一个印记之上。
曼陀罗花的印记。
然后,只听到“咔嚓”一声,地底震动了一下,一道巨大裂缝沿着四面镜子的所在地出现,而湖水也在瞬间沿着地缝退下,露出一个巨大的湖底来。
还有,禁闭的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