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大概牛明事件过去三个月左右。虽然将近立秋,但是日头火辣,一点没有退却的样子。记得那时候,天总是特别蓝,经常碧空如洗,从遥远的太阳上发射过来的光热,似乎在路上一点也没有浪费的全到了地球上。天气干旱的反常,整个夏天蓄积的水塘,蒸发的所剩无几了。只剩下了池塘中心底部很小的黑黑的一片。那黑压压的东西不是污水,而是幼小的蝌蚪,对,青蛙的幼虫。已经干涸的河底上面已经堆积了成千上万无数的蝌蚪,剩下的蝌蚪以难以想象的密度拥挤在那里,过不了几天也都将干涸而死,这极为凄惨的一幕令池塘看上去就像个黑洞。
校园里到处是浓绿的榆树和杨树,最小的都有几十年的年轮了,墙角到处开着五颜六色的月季花,据说这还是当地所在的省份的省花。月季花,香味很浓,在这种烧烤天气里,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浓的类似烤红薯味道的月季花味,甜的让人陶醉。校园近乎永恒的另一道风景,就是在大门和西边小门外永远都有七八个卖小吃和冰棍雪糕的冷饮摊。这种天气下,生意火爆可想而知。几乎每一次上课铃想起,总还有几个微胖的女生,或者个子小点的学生还不忍放弃漫长的等待才到手的雪糕,一拿到,先往嘴里塞一大口,然后飞奔向教室。老实点的孩子,总是眼睁睁看着才咬了一口的雪糕,在40分钟的漫长煎熬中变成甜水儿,滴了一地。
学校的秋季运动会正在筹备中。每天下午的课间,总不厌其烦的反复广播催人奋进的运动员进行曲。每天下午还有专门的时间给报名的运动员们锻炼。记得那个时候国家特别强调全**动,尤其是对学生,小语所在的镇上,一共3所中学,每年都搞春、秋两次运动会,另外像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中考、高考都要专门测试体育成绩,还真有点“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意思。
小语也是运动员之一,每天下午都要出现在学校西边的大操场上。那个燥热的午后,拉练开始了。先是集体圈地跑,队伍是散开的,小语几个边跑边嬉戏、喧哗着,这似乎惹得前面比自己高一头的初三的大孩子极为不爽,好几个都恶狠狠的回头看了他,并零零散散的发出那句国骂声“操!”“操!”。一会教练也跑过来,大声严肃的整理队伍纪律。小语几个顿时冷下来,嘴里闷闷的发出那句国骂声“操!”“操”!
日暮,太阳也烧红了,终于没有了下午的那种凌厉的气焰,不过,烤了一下午的空气也变得粘糊糊的,似乎停止了流动,令人呼吸都似乎感到艰难。训练归来,吴语几个人又开始习惯性地围着冷饮摊。咬一口,凉彻心扉,似乎那就是救世主。
“那个穿白背心的小逼过来!”,“说你呢,tmd过来!”小语扭头,见十步左右大树下,有几个三年级的在指着他,挑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一下子空气似乎凝固了,小语虽心生胆怯,但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他们面前,领头的那个就是刘宾。
“怎么啦,有事呀?”
“有事!听说你小子很牛叉呀?”说着,刘宾动手要抓小语的t桖。
小语后撤了一步,心跳骤然加速。今天看来要有大事件。小语努力试图调整下紧张的神经,想理论或者为战斗做些准备,悠忽间一个大嘴巴子就扇到了小语脸上,丝毫没有准备,小语左耳被打得嗡嗡直响,几乎失听,手中的冰棍也甩出去好远。小语条件反射地把脸弹回来,似乎在等着他的另一记反抽。他心里顿时杂乱起来,攥紧的拳头还在为还击还是躲避犹疑着,迟疑之际,小月复又被人重重地踹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咧咧切切了一阵最终坐到了地上。旁边的几个同伴,一看事态发展的这么严重,呼啦全围了上来。有三个,小强,个头跟小语一般高,长相也接近,都浓眉大眼的。还有一个个子高一点的,叫什么想不起来了,另外一个是初一的,记不清了,再见面没准能认出来。
“”干嘛?打架!!,怎么着?”人数明显不占优势,很快小语几个被七八个人反包围了。小语站起身,嘴里一股血腥味,被扇巴掌时,他的舌头隔到牙齿上,隔破了。他一时只觉得,以前的所有战斗,包括牛明那次,都是过家家,今天这个才有点血腥味和真刀真枪的感觉。以前那就是过家家,小孩子玩的东西。小语也是长这么大,平生第一次被打,那感觉真真切切的是一种触动。
从一开始的攥足拳头准备反抗,到认清形势在强悍面前选择忍耐,这个过程似乎很自然。时间在慢慢爬行。三年级们,得意的笑着,“小逼,忪货,还以为多牛呀!”,“小逼,不服来找我,哥们等着你,跟你玩真tm没意思”。
刘宾,频率极快地拍打着小语的右脸,一下下的,似乎在平衡刚才左脸那一下,风凉话一句句地刺激着小语和他的同伙。遭受如此大辱的小语差点就哭了。
三年级群中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传开了,人也散去了。此时周围已经围了大概二十几个人,有小女生还窃窃私语,嘀咕着什么。小语低着的头慢慢抬起来,脸上湿漉漉的,不过那只有**辣的汗水,他心里一直在反复念叨一句话:这事没完!这事不能完。
在接下来的第二天,小语狂风暴雨般报复了刘宾。不过令小语不解的是,这一次他几乎就只是个看客。
巴掌印算不上明显,且昏黄的天早已经暗了下来。可当小语刚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在自己屋子的衣柜镜子上看清左脸的“耻辱”印记时,尖利无比,充满穿透力的口哨声就清晰地在胡同里响起来,一连四、五声。婉转而急促,似乎在传递着什么紧急的信号,听了就让人顿时紧张起来。
没等小语出门,就听见外面老妈的搭腔:“小语呀,在屋里,刚回来。”然后是一顿轻重急乱的脚步声,小语退回屋里,在床边坐下来,神情迟疑,就像历史的罪人在等待历史和人民的审判似的。门被径直打开,小语看了看气势汹汹的几个人,满心的委屈喷涌而出,眼泪不打转的顺流直下,他边落泪边咬牙切齿。
发生在校门口的事,瞬间不胫而走。马上同在学校上三年级的堂兄也知道了,他在路上碰到了来找小语玩的杰子和李寻欢等。所有人都火冒三丈,一场复仇之战在所难免。当晚堂兄去纠集人马,找到了高中的哥哥和表哥等一帮人,表哥是高中体育队的,一下子又找到了十来个队友。对那个体育队,吴语印象很清晰。体育队的人都人高马大,个个精良强悍,小语后来就记得那一群大汉四肢极为发达,肤色一律都偏暗,说话的声音也都嗡嗡作响,像打鼓一样震颤。不是小语胆小,他一直在想象这样一群洪水猛兽的破坏力究竟有多大。
第二天中午,小语上完课,就直奔西面的学校门口,小强等人也紧跟着跑出来了。一出门,小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令他震撼的情景,准确地说应该是心动,一连串的心动。前面是跟自己一样穿校服的堂兄,和他们一起三年级的四五个哥们,一律肥大的t恤,几乎都是黑色,也有纯白色,颜色爱憎鲜明。也有人穿大绿或者大红的t恤,一般这样的人都是很帅气的帅哥。好像那些年一直都很流行那种很宽松很运动的打扮,另一个时髦的印象就是不管年龄大小,个个都极为呵护自己的秀发,都处心积虑地把头发蓄长。一般都长到盖过鼻子尖。中分,四六分,齐刷刷,别样的一道风景,奔跑的年代,秀发飘荡倒是更显风流。
旁边有几个小豆子,一看就知道是杰子和李寻欢他们来助阵了,真tm哥们,小语心里更温暖了,他一时甚至有种想法,只要刘宾在自己面前认错忏悔,就放他一马,甚至化敌为友都可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他天生正义或者善良,还是胆小怯懦。
其实,最让小语震撼的是高中过来的那将近十个体育队的“洪水猛兽”。那天他们都是很休闲的,齐刷刷的黑色上衣t恤,几乎所有的黑t恤上都印着彩色的老虎或雄狮的图案,看着就威风无比。下面是运动裤或者牛仔裤,脚上都是各种名牌的运动鞋,鞋子都很新,跟新买的是的。这批人虽然说不上是刀砍斧剁般齐整,但一看就训练有素,完全是正规军的做派,他们完全用不着为这种阵仗而精心装扮,随意的一穿就齐刷刷的威风凛凛。队伍里面有两个人,小语从来没见过,一看就给人很有“实力”的感觉,牛仔裤,运动鞋,两个黑色的大t恤衫,一个上面画着巨大的骷髅头,一个是一头咆哮的雄狮,面相英武,高大威猛,不像其他人那样黝黑,是很标致的帅哥,两个人都长发过肩,潇洒无比。
小语步到堂兄面前,“咱表哥呢?”
“在东边大门口呢,今天要刘宾个半死!”堂兄使劲往地上吐了口痰。
刘宾,初中三年级,小语邻村的,号称邻村什么“四大金刚”之一。性格无赖蛮横,加上老爸有几个钱,他很自以为是,经常带领一伙人欺负弱小。于是乎,小语的正义感更加明晰了,自己就是正义之师,想到这里,小语也器宇轩昂起来。
焦急的等待,不过似乎只有小语一个人着急,其他人都闲聊吃雪糕,开着玩笑,好像在电影院外等着看一场心仪已久的好莱坞大片一样。小语此时心情很是复杂,一会是咬牙切齿的报仇雪恨,一会又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雅量风范,一会又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在所有的思想活动中,小语固有的,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和善良慢慢占了上风。就在他自己跟自己拼命做思想斗争的时候,那个注定要血染的时刻突兀来到。
等小语定睛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见堂兄喊了句“上!”,小小门口,顿时乱作一团。作为这次事件的主角,他似乎像是极为身不由己的卷入了这场漩涡里。
刘宾今天毫无准备,没想到报复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他本想呼引着同类去学校大门口等一个所谓的校花,据说这位二年级的校花从一年级一出现时,就引得全校轰动,当时从初一到初三,全校男生都打了最高分,并毫不犹豫的把“校花”的贵冠给了她。
刘宾几个人,勾肩搭背地有说有笑地谈论着校花,人群里还不时发出几声邪笑,怎么看都像是一群杂牌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当走在最前面的刘宾看到大门口堵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猛兽”,并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同时猛兽也开始向他大步跨来时,他本能地意识到肯定是冲自己来的,心虚的他喊了声“跑!”“小门!”“快!”……
刘宾冲出小门的一刹那,他的视线似乎被遮住了,整个人也差点摔倒,等他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时,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上!”,随之,乱嗡嗡的围歼战打响了。
那种波澜壮阔的场面小语一辈子也不会从记忆中丢失。自己血脉贲张,但很快就被其他人挤到了一边,到了二线,根本施展不上,还有杰子,李寻欢,都成了看客。只见二十多人把五六个矮一截的人围在墙角,所有人都拿脚往里踹,很快地上就开始有人躺倒。实力派等人嘴里发出乱七八糟的脏话:“操!操!”、“打丫的!灭了他!”、“靠!靠!”……还有一些根本无法用语言和文字形容的纯粹是发自原始本能的叫声。包围圈越来越小,一会好像又大起来了。地上已经有两三个刘宾的人躺在那里,估计是已经不行了。李寻欢等人冲上去就用脚踢。
包围圈从墙角,奇迹般的滚到了,几十米远外的两颗大榆树下,但包围圈仍是密不透风,人群中早已传出来了哭声和讨饶声。但这些根本没人理会,所有人似乎是抓住了有血海深仇的的日本鬼子,哪有放手的可能。他们又像辛勤的农民在尽情的锄地,在尽情的月兑穗,没完没了,不知疲倦。
小语感觉自己的视线好像模糊了,他最清楚的记忆是:先前那两个实力派,从人群中挤出来,模起地上的板砖,又挤进人群,嘴里喊着“都让开!”、“都起开!”“干丫的”……随后是数声接连不断地惨叫。小语一直跟着人群,直到人群慢慢消失了活力。里面刘宾几个血肉模糊,堂兄和另外几个白色t恤上都溅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血点子,绝对是血染的风采。
夕阳西陲,太阳红的像是咸鸭蛋的蛋黄,红红的诱人,天边有火烧云,红透了半边天。
小语又想起事后,堂兄叫小语走得时候还骂了小语:“你tm站在那傻b了呀!怎么不干他!”
小语没说什么,好像问了个什么问题,堂兄有点不屑地看着小语,似乎要说什么,但被人群中的一个人抢了话,“操!打仗这事,什么也别想。先打,打完了再说。你要一犹豫就成亲戚了,你还好意思动手!动了手怎么跟后边的交代!”小语一看是实力派中的一个。他也开始想这个命题,也是呀,做大事就得雷厉风行,当时那状况,别说刘宾跟你攀亲戚了,就是认干爹都肯干的。刘宾被打那次后没有找小语再报复。
小语在大概有十年后去市区监狱探李寻欢时,巧合地发现刘宾也在里面,显然那会李寻欢和刘宾已经是监狱里面的难兄难弟了,刘宾很客气,还拿啤酒跟小语碰杯。对于这个人和这一战,吴语的印象好像也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