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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之城 第十八章 大学江湖(二)

作者 : 胡晓松

有人先给吴语满上一大杯啤酒,来晚了要罚一杯酒。那不是普通杯子,是学生们上课都喜欢用的乐扣水杯,一般都800ml,一瓶啤酒倒进去也就多半杯。吴语乘兴汩汩而尽,一点没浪费,屋子里一片叫好声。有人给吴语让了位子,班上的一个绰号叫“李狗子”的招呼吴语吃菜。吴语啤酒下肚,凉彻心扉,大叫爽乎哉,然后抄起自己喜欢的凤爪就啃上了。

吃了没几口,就有班上的兄弟站起来跟大家敬酒。这里喝酒有个大概的规矩:迟到者要罚酒,一般罚一杯到三杯。在座的人按照主次都要轮番敬酒,比如,场合里有主人请客的,他一般先敬在座所有人一杯,这叫“打圈儿”。一圈完了,然后是主人一方的人继续挨个敬酒,都打圈儿完毕,桌上客人里面带头的人再起来跟主人一边的人回敬酒,按照从大到小跟主人一方的人也都走一遍。这是北方比较普遍的喝法,仔细一分析就能发现这种喝法完全就是单循环比赛,因此每一次喝酒能喝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而一个人酒量的大小,在这种规则下也很容易一见高下,酒量小的一圈下来就差不多倒了,酒量好的会从头一直陪到尾。这是比较正式的场合,一般在年轻人当中比较随意,不过也讲究“酒过三巡”,当然现在的酒过三巡之含义和古时已经大不相同甚至有点背反了。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表示基本到了宴会的尾声,在当今的酒过三巡反而是刚刚开场不久,热闹正要上演的意思。在这个大学宿舍里的‘酒过三巡’就是不分主客,有人牵头带所有人先喝三杯,然后就是自由进行。当然有人愿意起来跟大家挨个敬酒,表示自己的敬意,也没什么可以。

吴语来的时候已经酒过三巡了,有人喝得兴起,开始跟大家敬酒。这样几个人几圈下来,每个人肚里都有些酒了,屋内热闹一片,杂乱着各种口音,和各种称呼,什么同学,哥们,弟兄,老乡等等,边喝边分享着家乡旧俗趣事或者班里的奇人新闻,场面开始乱作一团。

“俺们内旮嗒喝酒都用大碗,那叫一个痛快。今天跟哥们们也敞开整了,来干了。”东北口音

“咋着?你去过唐山丰南,那是我老家呀,那边产煤,遍地都是小煤窑子掏煤的。”唐山口音

“别喝咧,不行咧,赶明儿还上课腻。老屎要点名儿滴”保定口音。

吴语算是比较普通的普通话,他站起来跟桌子上的大大小小一一敬酒,完了刚要坐下,突然身后边有人戳他后脑勺。他扭头一看,我的妈呀,上铺床上还有两个活神仙,他们正端着酒杯跟他要碰。吴语进门口光顾着眼前这点儿人了,没注意看上边,上边两位也摆了半个床铺的菜,下面有的菜上面一应俱全,等于是开辟了第二战场。于是乎他充满万分歉意地跟上铺两位干杯,然后主动倒酒,再回敬二位。此时白酒都基本快喝光了,下面的啤酒也没几瓶了。所有人都热血高涨,说话声越来越大,声震屋顶,有人开始吹嘘起自己的当年,有人开始愤骂眼下社会,有人跟旁边的人谈起了女人,说起了自己的风流艳史……昏黄的光线,狼籍的杯盘,忘形的人影,一时相忘江湖。

正当所有人都忘我地沉醉之时,宿舍门被急促地敲响了。大家慢慢静了下来,有喝高的人已经没有了意识,继续自说自话。李狗子凑到门口,隔着门喊,

“谁呀,报上名来!”

“楼道管理员,老刘”,那个“老刘”两个字拖了有一会才说出来。

“原来是老刘呀,快进来,快进来!”李狗子马上换了一副语气和姿态。

门打开了,一个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大家迷离的视线里。中等偏胖的身材,全身肉呼呼,脸黑黄,看得出是饱经了岁月的沧桑。双眼发亮,倍儿有“势力眼”的征象,眼角是数不清的深深浅浅的鱼尾纹,看样子这半辈子没少阿谀谄笑。老刘拎着手电筒,被大伙让进了屋里,有人给主动让了坐儿,都张着大嘴似敬非敬地叫着:“刘师傅好!刘师傅好!刘师傅抽烟,来点上吧!”。

老刘,一脸堆笑,鱼尾纹顿时深浅明分,一条条活泛起来。因为长年抽烟的缘故,他夹着烟卷的右手中指和食指也熏染的跟他的脸色一样焦黄,即使在烛光下也十分明显。他在脸前晃悠着熏黄的二指,装模作样地说:“都半夜咧,你们都轻点儿,别打扰同学们休息,呵呵。”

“跟刘师傅干一个,刘师傅来。”李狗子给刘师傅倒了一大杯,比吴语一开始那一杯一点都不少。

“不喝咧,不喝咧,今儿晚上刚跟他们喝喽……”老刘故作推辞,深吸了一口烟。他吸烟的目的是在临走前能再点上一根。

“刘师傅得喝,大伙儿都端着呢,来吧!下回刘师傅早点过来,愿意跟刘师傅一块呆着,有意思。”吴语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那行吧,这么多人,我也很高兴,大伙都干了吧。”老刘一副皇帝叫群臣平身的口气,汩汩地灌了下去,喝完,他用脏兮兮的黑手模了模嘴巴。

“刘师傅吃菜!来,来,吃点同学们老家的特产……,”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一起附和着。

“不吃咧,不吃咧,还得巡查腻,行了,就这样吧小哥们们。”老刘开始称兄道弟,说着不吃了,还用左手拣了两个大点的鸡爪子,同时右手夹烟的二指还高高的举过肩头,明显是在说我的烟没了,再来一根儿。

李狗子,眼明手快,“刘师傅再来一根儿,来点上,点上!”

“行咧,都早点歇了吧,明儿还得学习腻,别太晚。”老刘精神物质都满足地退了出去。

老刘刚走,屋内便响起一片骂声,具体骂什么就不多介绍了。李狗子招呼着大伙儿把瓶里的酒都清掉,所有人都端起了杯子,一哄而尽满堂彩,开始散退。李狗子问大伙,谁去玩牌跟他去隔壁。大部分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处于大醉到崩溃的边缘,已经没有什么意识和能力玩什么牌了。有的人干脆直接倒在身后的床铺上开始打鼾,嘴里呼噜噜的,冒出了白花花的啤酒泡。

狗子胳膊搭在吴语肩膀上,一副陈年旧友很亲密的样子,隔壁玩会麻将去吧,也有扑克牌,砸金花、斗地主都行。

没有喝醉,但是酒精刺激正兴奋的吴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个人两三步步晃悠到了隔壁门口。李狗子叫门,等了一会,门才被悄悄的打开,开门的人探头探脑。“进来吧,这个是吴少爷吧?幸会。”吴语点点头,进入了那个陌生但瞬间对他产生莫大冲击力的地方。

这间小小的宿舍像一个世外桃源,但也是虎穴龙潭。

那里的诧异景象让吴语顿时酒醒大半。难道这就是楼道里传说中的赌场?

虽然满屋子烟雾缭绕,但屋内居然亮如白昼。不是熄灯了吗?懵懂的他被狗子拉下来坐在床铺边上,像所有动物到了陌生地方一样,吴语快速地扫视着这里的一切,紧张地判断着有没有对自己构成危险的东西。阳台的窗帘被胶带粘到了墙壁上,整个窗户被遮的严严实实。宿舍门上面的小窗口也被多层报纸胡乱遮上了。屋子内有两圈人,里面一圈是两个写字桌合对在一起的,刚好凑成一个麻将桌,桌上面铺着天蓝色的床单。一局结束,洗麻将的声响稀里哗啦地扩散出来,似乎清脆悦耳。东南西北四个人聚精会神,每个人跟前都有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一块两块的,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的都有。见有人进来只抬头一瞥便继续沉浸下去。这边一圈也是同样的布局,围着六个人,玩的是扑克牌,砸金花,桌子中间的小塑料盆里已经叠起了一个小高尖,看钱票的大小,少说也有三四百块的样子了。相对于麻将桌上嘻嘻哈哈地喧闹来说,砸金花这边则相当的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牌,弃牌,跟注和观察其他人的表情和神态,很期望能从中发现什么能决定这一局胜负的关键信息。

环顾过四周后,吴语因陌生而紧张的心开始舒缓。这时狗子已经加入了眼前的这一桌砸金花人群,并在头一局就开门红,捞了一把。吴语本身对这些都有着浓厚的兴致,中学时也经常跟哥们儿弟兄们彻夜大战。不过相对于扑克牌来说,他对麻将更感兴趣,理由是麻将牌数多,里面蕴含的赢牌组合也多,变化莫测,比较刺激,有挑战性,也更能显示牌技高超。于是,他移身过去,重新凑到麻将桌前。他发觉坐他对面的正抽烟的那人怎么如此的面熟,因为他的肤色和整个人的神态都跟二十岁的青年相去甚远。吴语吹了吹烟雾,定睛一看,晕倒,原来是楼管老刘,怪不得这个屋子不熄灯呢,他似乎找到了这个楼道里“特区”的根源。桌上四个人,吴语脸熟的有两个,一个是老刘,一个是这个宿舍的头头儿,申三儿,都是大家给他起的外号。另外的都不认识,估计是别的楼层叫上来的赌徒。

“吆,吴少爷,来一根,点上,点上!”申三儿倍儿客气。

吴语不做推辞,“玩的是八张儿吧?”所谓的八张,就是不管你什么牌,胡牌的时候,必须有一色够八张,比如八张万字,八张条子,八张风头等。

“耶斯,在咱们学校还能玩什么?八张就是国家标准的主要娱乐活动,不玩八张都让人看不起。你也会的吧?”申三儿一手夹着烟,一手起牌发牌,烟灰掉了一桌子。

“会,会,你们玩儿多大的?我看你今儿个发了呀?”吴语进入了状态。

“二(平胡)、四(自模)、八块(自模独听),带清一色(两番)、一条龙(两番)、明暗杠(两元和四元)、带庄炮(坐庄和点炮,各要翻一番),不大,”申三扭头跟他说了半句又转回去继续说剩下的半句,眉飞色舞间带几分咄咄逼人的傲慢。

吴语简单一算,普通的平胡就是最小的,一把是两块,要是赶上大的,比如坐庄的人胡个自模清一色什么的,那一下子就少则收入二三十,多则六七十。要是倒霉的话,一晚就得输掉一个月生活费。吴语算着算着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帮人真是在玩命,肯定都是有钱人要么就是有气魄的人。

“同花顺,我的,咯咯,爽啦~~·”旁边一桌有人出了把同花顺,大嬴了一把。吴语的耳根子突然敏感了下,怎么听着像个女生的笑声,那“咯咯,咯咯”的声音绝对是雌性激素作用下发出来的,这一点吴语可以肯定。这时狗子招呼起自己来。

“吴少,来呀,过来玩几把,你在那边看个屁呀!”,

“是呀,是呀,今天牌面太爆了,得加个人洗洗牌,就是,就是!”几个赌徒也跟声附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帅哥,你是吴少是吧?加进来吧,咯咯咯。”一直带着棒球帽的人起身扭向吴语。

吴语正合她迎头对面,好俊俏的小生,怎么这么粉女敕的。吴语先是一惊,紧接着就拼命寻思。他掐掉烟,挤过来做到棒球帽下手,仔细端详她。看了几眼后,吴语顿时都要吐血了,那人还真是女生。他看到了女生穿的大t恤前边有胸突起,还有的朦胧外形。这下吴语算是开了眼了,好像这个女生就是自己班里的,在上课时时不时看到,不过都没打过招呼。

“你是不是咱们班上的,叫什么什么蔡梅的?”吴语满月复狐疑但没忘记套磁。

“蔡冬梅,你别叫这个名字了,难听死了。叫钩子就行。”女生声音很磁美,不像普通小女生那样的嗲嗲的。

“钩子?跟李狗子一样啦?哈”吴语误认为是“狗子”。

“是钩子,钓鱼的钩子,明白没?傻x~~”李狗子隔着一个人跟吴语喊。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搞不懂。”吴语边看自己的三张牌,边小心翼翼地说。

“勾引,我看是比较能勾引男人吧,勾的男人们丢魂落魄,哈哈”麻将桌一个赌徒开玩笑地笑起来。

“就是能勾,怎么啦,臭男人,老娘那是本事,你这样的我还不勾咧,嫌脏,切!”泼辣的钩子。众人一片哄笑。

“枪金!我大,哦也,发财啦,”吴语开出了一把同花a,收入颇丰。

他迅速地融入了这个世外桃源,整个人连同灵魂在他毫不察觉的时候迅速地堕落了下来。

当晚吴语的手气很不错,一直到天亮,才收工,赢了有两百多,相当于他半个月的生活费。虽彻夜煎熬,但是吴语人一直精神抖擞,即使在收工散伙的时候,他还是有点不情不愿,离开那个“世外桃源”也是依依不舍。回到宿舍爬上床后,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就是那三张扑克牌,耳畔响的是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和绿背白面华丽丽的行楷四五六万,东南西北中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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