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满是汗臭和令人口干舌燥的季节。在那个远离都市的小乡镇,在那群朴厚的学生群里,还很难嗅到香水和高档化妆品的味道。教室里的吊扇远不能带来凉爽,反而吹得考卷哗啦啦乱响,吴语一把把的抹着额头和t恤里面的汗珠把考卷填写完满。当教室外传来刺耳的口哨声响时,他抬头看了看窗外,个子不高的孙子已经等在门口旁边的树下了。吴语慢条斯理地收拾笔具,背上书包,有点趾高气昂地迎着监考老师走了出去。
“上午那个王八蛋绝对是故意找茬,我上午就差点跟他打起来,他们无缘无故地说我牛逼……”孙子愤愤不平地又絮叨起来。吴语上午眼见了那场寻衅滋事,及时地把孙子和他们拉开来。对方是一个高个子男生,天生一副争强好胜的嘴脸,气呼呼地扬言要吴语等人走着瞧。
“没事别招惹事?上午那人是吓唬我们呢,他能怎么着。赶紧着起驾回宫啦!”吴语叫他骑车,自己舒服的叉开腿坐在了后边。
当刚出高中学校大门口的吴语看到眼前十几个社会闲散青年齐刷刷地盯着自己这边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判断事态究竟会发展到哪种严重的地步了。五六个光膀子的年轻人径直朝吴语抓来,他们或光头或长发,长发都染着或黄或金的颜色。校门口正面的马路上还立着五六个拿棍棒的家伙正跃跃欲试。孙子扔下自行车,钻回学校大门内里,吴语冲着他喊,让他先跑,从另外个校门或者操场那边先跑。孙子抓起书包就跑开了。吴语肚子上首先被踹了一脚,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捂紧月复部。他低下头,只用一点点余光看着前面的来拳和腿脚及时躲避,尽量少挨拳头。一个染着金黄头发的人冲在最前面,两只胳膊上胡乱刺着‘忍’‘爱’等字,字体潦草,刺青技术也只能用粗糙形容。吴语盯了这个人一眼,那人似乎对有人这样盯着自己感到相当不快,那两只‘忍’和‘爱’同时伸出来,抓住了吴语的头发,使劲拖着吴语的头撞向他的膝盖,幸好吴语的双手及时挡在了前面,否则这一下不是掉牙就是大出鼻血。吴语已经被逼到了学校门口的墙角,他有生以来从没遭遇这样的突发事件,所有的思想都准备不足,所有的还击都软弱无力,当头上被拳头噼里啪啦地击打时,他只是希望自己少矮点拳头。他暗暗地祈祷那些拿棍棒的人千万别上来,否则那真的够受的。他脑子里一团混乱,有生以来的所有感动,苦难,甜蜜,亲人,好友都没次序地纷纷闪现,都是画面,没有声音,耳边只有无数人围观的杂乱声和近身几个打手的脏话喊骂。吴语想到了刘宾被自己一伙人围殴的场景,那次和今天是何其相似。他甚至一度认为这就是因果报应。他十分怀念自己周边那一群哥们,然而此时哪一个都没办法赶来,那种孤军奋战的孤单让他彻底地感到绝望。他心灰意冷地摊在了墙角,眼角湿润。正在遭受重创的他瞬间又变得大脑空空,疲惫感铺天盖地袭来,似乎好几个日夜没有休息般致命的疲倦,他想要睡了。
拳头终于不再挥来,也没有了脚踹。学校门口的保安在看完演出后及时跑出来维持秩序,他们劝说着动手的几个年轻人,然后低观察吴语,不带任何感情语调地轻松地问吴语“你没事吧?”“你有没有事?”口气冷淡的让人觉得保安完全不是在同情吴语,而是在催促他赶紧离开,以免再起事端弄脏了学校这块‘净地’。吴语记得自己费劲地爬起来,头晕脑炫,浑身是土和血点。他踉跄地找到水龙头,把头和上半身连t恤一起冲洗个干净,然后带着整个人,从情绪到身体还有遭殃的自行车,一路狼狈。
吴语只记得时光一晃六年,但那到处是汗臭和口水味的学校门口,记忆却始终崭新。
每每想到这里,吴语都忍不住会咬牙切齿一番,报仇雪恨的念头瞬间火烧不止。但是只是几分钟的情绪波动,波动完很快就平复了。此时的他已经对那些打斗没有了丝毫的兴致。
吴语没有伤筋动骨,元气还在,只是头上挨了不少拳头,起了不少包,鼻子被打出了血,身体的很多地方靑淤乌紫了好一阵。事后孙子找到了吴语,痛哭流涕地一直说对不起他。那晚几个人几乎是彻夜地喝酒闲聊,喊打喊杀声整夜里一阵阵起伏。之后,孙子放弃了高中,离开了吴语和家乡,孤身投入了茫茫社会。吴语很快康复了,也到了正式入学的日子。入学那天,吴语的堂兄带着几个同学在学校门口陪护着他。吴语表情严肃,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堂兄给小语一一引见。吴语认识其中的一两个,上次刘宾事件时就有他们参与。“狗子哥!”“豹子哥!”“丑哥!三哥……”吴语一一叫着。堂兄交代后事般跟几个人拍着肩膀,其他人都劝说着叫他放心。吴语入学后不久,堂兄高三没念完就先行离开了。
入学第一个周五下午。有人来挑衅了。
那天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然后周末休息两天。刚刚升入高中的学生们都还不太适应住宿学校的生活,一个个归心似箭,自习课没人学习,不过也不吵闹。大家都不相熟,只有一个宿舍的几个女生或者男生之间交头接耳地说点什么。吴语坐在班里很靠前的一个靠窗的书桌旁翻看着花花绿绿的杂志,他对身旁这位同桌十分的不满意。一个胖胖的刁蛮女生。他们班排座位很与众不同,一般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有班主任和后来当上了班长的吴语知道怎么回事。排座位完全是按照中考成绩安排,成绩最好的在教室中间第二排到第三排,第一排给视力很差最需要的人,并且教室最前排并不是什么近水楼台,几年下来反倒是会吃不少粉笔灰和落下颈椎疾患。中间二三排排满后就是教室南面靠窗和北面靠墙的二三排。吴语的成绩排在前十,得了个靠窗的明亮座位。当然如果班里期中期末考试有人成绩突出,也会安排到前几排来。那些年很普遍的一个现象就是考试成绩阴盛阳衰,当然考试成绩跟学习水平和智商完全是两回事。女生们总是牢牢地占据着班里前十的绝大席位,偶尔有一两席让给男生。这几乎是每个班,每个学校的不二定律。吴语正是这难得的一点阳气之一。
吴语讨厌过于肥胖的女人,当然体态丰韵匀称的不在列。自从有了这个胖妞同桌,每次出去都要征得那胖妞同意,否则就得请求后排的女生给大幅度地动动桌子,否则根本出不去,那胖妞一堵墙般把两桌之间的那点空间堵得密不透风。吴语入学一个星期也没跟胖妞说过几次话。没事的时候只好自己无聊的看看杂志,听听随身听。
“吴语,外边有人找吴语!”班里最后排一个男生喊了句。吴语站起来扒着窗户往外面瞅了瞅,教室后门口有两个学生样的人。
“你们找我?有事吗?”吴语实在不认识面前这个瘦瘦的男生。虽然白色衬衫,牛仔裤,运动鞋,但那一脸过于沉溺于烟酒的焦黄横肉,叫人怎么看怎么像个地痞流氓。
“你就是吴语啊!外号还什么‘少爷’,我呸!”瘦男生呲牙裂嘴的,一副穷凶极恶。“听说你挺牛逼啊?牛逼吧?”
瘦男生说着伸出拳头在吴语胸前捶了一拳。‘牛逼’两个字,有很多意味,就像我们那句国家级口头禅“我操,”现在叫法文明多了,叫“我擦。”今天‘牛逼’这两个字只有一个意思挑衅。
班里男生呼啦都堆到门口看热闹,从窗户上也探出不少男男女女的头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好好说!”吴语毕竟见过些江湖场面,气场一点也不示弱。
“说你妈了个球啊!想打你个丫的,知道吧?”瘦男生说着抓住了吴语的上衣领子。
“你他妈松开,你个疯子啊!”吴语也被逼急了,脸红涨起来,迅速启动了剧烈运动前的热血喷张。
围观的人溢出了教室,紧凑的堆在前后门口,就像这个教室突然长出了两颗黑色的巨牙。瘦男生身后的男生或许意识到现在动手不是时机,便拉拽开他。瘦男生就像服用了兴奋剂,或者跟吴语有着深仇大恨是的,情绪激动地完全不像个正常人。瘦男生丧心病狂这一点倒是让吴语最感到恐怖,他甚至想到被这种人抓完有必要到医院检查下会不会被什么病毒感染。
“你等着小子!走着瞧啊!”瘦男生不依不饶地边走边回头撂狠话。
吴语整理下被瘦男生抓皱的上衣,有点气怏地回到教室。全班人又是呼啦一阵风都赶在吴语进屋前缩回了教室,并尽快地回归本位,然后都惊讶的盯着吴语,七八十双眼睛,让吴语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就像考试得了个前三名被当众表扬后走上讲台接受同学们的注视时一样的不自在。尤其是今天这事,又绝对算不上什么光彩事。班里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不用想也跟吴语有关。吴语觉得自己这个高中上的可真不顺序,从入学考试开始,有事没事地准出点事。离开那个高中几年后的他很少想起高中的事情,他不愿意忆及,不是因为不深刻,而恰恰是太刻骨铭心。那些围堵和挑衅,三年的内心孤苦和炼狱般的生活样样都令吴语感到无奈和无力。那凄楚的心境甚至一直伴着他的四年大学。
高中开始的第二周,周一上午还没放学,三哥和丑哥跟几个高三的哥们就等在吴语教室门口了,那架势用外人一看就像要出打架斗殴这类新闻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