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女乃娘从外面进来,见云罗还坐在榻上没有要睡的意思,“小姐这是怎了?”
云罗轻声道:“绣桃呢?”
“今儿是奴婢值夜,绣桃和杏子住在隔壁屋里。”
云罗吐了口气,“到了蔡家,女乃娘知道怎么说话吧?”
柳女乃娘微微一滞,“还请小姐指点一二。”
云罗吞了口唾沫,指着桌上的茶壶。柳女乃女乃倒了茶水。她浅呷一口,“我病的事,蔡家人知道么?”
柳女乃娘面露茫色,按理蔡家许是知道的,又或者根本不知道。
云罗道:“实情不能让蔡家人知道,但又必须得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这话……
上回云罗因柳女乃娘瞒下蔡氏给了三百两银子的事就险些发作,虽没发怒,却比发怒还要吓人,更令柳女乃娘心下难安。
她用稚女敕的童音道:“我不让蔡家人知道,说的是不能让蔡府上下所有人知道,这些所有人该知道的是,这心疾原是我打小从胎里带来的,早前一直身子不好,便是因此缘故,而今稍大了,才一朝发作起来。让该知道的人知道,是指蔡家得有几个知晓实情的人,蔡大太太、蔡大/女乃女乃和蔡大爷三人必须得知晓实情:我原是没有病的,是为了保我母亲,被我父亲给踹成内伤也至落下了心疾。你得叮嘱他们,这事儿不能张扬出去,因为太太说是家丑,怕污了大将军的名声。”
柳女乃娘一直就知道二小姐的心事重,没想说出的话来也是绕了几个弯。云罗这么叮嘱自有她的道理,柳女乃娘忙道:“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说话。”
云罗微微点头,“我信你。”
*
夜,一片静谧。
柳女乃娘看着床榻上睡得安祥的女子,不过是个孩子,心眼竟有这么多,真的只有五六岁么?为甚,她总觉得其实这是一个大人,便就是她,有时候也想不到这许多。
提前好几日,蔡家人就接到消息,蔡太太特意遣了下人到城外接人,因是冬天除了赶路的行商,便是押货的镖行,能浩浩几车物件,又有十几名下人跟着的当真不多,其间还有两个会武功的护院,长得身强力壮。
蔡家的小厮听说是卫国大将军的嫡长女到了,立马遣了同来的小厮回去报信。
云罗依是懒懒地坐在马车里,身上覆着一条小锦衾,说它小,不过是正常锦衾的一半大,这也是她落病后,蔡氏特意令绣房做的,紫色缎面上绣着清雅的翠叶梨花,落在眼帘,仿似梨花正暗自散发馨香,随着马车的摇晃,上面的粉蝶如同在微微起舞。
临安府城东,蔡府二门处。
蔡大太太、大/女乃女乃婆媳领着几个婆子、丫头正翘首眺望。
蔡大/女乃女乃轻声道:“婆母,外面天寒,你且到屋里等着。”
蔡大太太引颈张望,“我且等着吧,老太太比我还着急,她也想见见初云。”稍微停顿片刻,犹记当年,她生下蔡明珠,老太太就不大待见。
对于蔡老太太来说,孙子永远比孙女们重要,如今蔡氏嫁给了卫国大将军为嫡妻,又听说萧初云乃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想着要萧众望帮衬自家的儿孙,这才连带着关心起蔡明珠,也一并关注起蔡明珠所生的嫡长女。
蔡大太太道:“云儿住的屋子都拾掇好了?”
蔡大/女乃女乃忙答:“都好了。今晨又去瞧过一回,是诗华帮着拾掇的,有诗华帮着照顾着,定会好些。”
蔡诗华,是蔡大/女乃女乃所生的嫡长女,今年十二岁了,最是个贤惠得体的。
蔡大/女乃女乃共育有三个儿女,长子蔡世藩、长女蔡诗华,次子蔡世荃,蔡世藩一年前至京城长安书院读书,长女、次子都留在临安府。
蔡大爷是临安府的候补知州,是先帝爷时期的二榜进士。四年前曾做过几届的州同、知县、通判等职。因蔡老太爷贺鹤仙逝,他因是嫡长孙回乡丁忧,原想一年期满再行任职,竟错过任淮州知州的机会。如此一搁,得了个临安府知州的候补之位。前年也曾想过让蔡二爷在京城运作,重新上任补缺的事,但蔡老爷竟就此病倒了,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丁也不成,在家侍疾父亲,掌管家业。原想今年初便再运作一回,没想蔡老爷的病竟时好时坏不见好转,蔡大爷为了敬孝父亲,只得打消计划。
云罗不想去蔡府,对于她来说,蔡家是陌生的,但她又着实不想呆在京城卫国大将军府,想到妻妾争斗、算计她就觉得厌烦。
一行人,前头的马车往蔡府而去,另有朱氏的陪房往临安府城南方向的朱家奔去。
又行了一阵,马车停歇,只听得几个江南软语的婆子张罗左右道:“快扶了萧大小姐下车,莫要吹了风,把纱帷帽备好。”
云罗还未出马车,就被柳女乃娘戴上了一顶纱帷帽,又被绣桃搀扶着,在她们的半扶半抬下落了地,身子有些虚弱,这一路过来二十多日,就没正经走过几步路。
婆子张罗着年轻的丫头扶了云罗,往二门处移去。
柳女乃娘对绣桃道:“你且去服侍小姐,我令下人们把年节礼搬下来。”
绣桃应声。
刚至二门,云罗就落到一个石青色锦袍妇人的怀里,那声音倒与蔡氏的有六分相似,“我的外孙女,真的这么瘦弱了。”蔡大太太抱着云罗,想到两年多没见的女儿,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蔡大/女乃女乃忙道:“婆母,祖母还在上房等着呢。”
蔡大太太这才回地神来,牵着云罗的小手,道:“天儿虽冷,小手儿倒是暖和的。”
绣桃含笑行礼请安,“一路过来,柳女乃娘和奴婢都不敢怠慢半分,每日都得备好几只汤婆子。”
蔡府后花园中株株寒梅吐蕊,凌霜绽放。鼻中又闻香风阵阵,眼中梅影叠叠。云影花光或明或暗,交相吞吐;劲枝古梅千枝万枝,横斜错落,端的是十分的悦目赏心。
虽地处江南,寒风袭袭,从脖颈处、袖口处直往人的身体里灌。云罗打了个哆嗦,蔡大太太一脸疼爱地道:“走快些,前面便是老祖宗住的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