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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灵透的眼睛看着院子里比划唱戏的姐姐大花儿,一举一动都这样的优雅动人,直瞧得小花儿一脸羡慕,早前她也学过的,可却没有唱歌的天份,倒是舞蹈极好。玉倾城轻叹不已,便不再逼她学唱戏,只说由着她性子,让她跟在云罗身边,想让她也学一技之长。
大花儿,是玉倾城长女的小字,风尘世家的女子,成人时才另取花名,即便是清倌人亦是如此。
二月十五,花无双佯装无事回到钱塘,一进府就听说云罗的事,先是愣怔之后就哭了起来。
就如云罗猜测的那样,蔡氏听说花无双这几年一直教云罗琴棋,便留她下来继续教初雨、初冰,许是云罗太过聪慧,竟显得这两个姑娘越发笨拙,好在花无双做了二十来年的琴师,什么样的小姐都接触过,没几日就习惯了。
扬州,某别苑。
云罗女扮男装,身边站着一袭干练、娇美女装的绣桃。
杏子瞪大眼睛地打量着:“你真是小姐?是我小姐?”她模了模头,在乡下的时候,她天天盼着学好厨艺,这样就可以早些回到云罗身边服侍,今儿一早有人从乡下庄子里将她接到了扬州城内。
云罗微微一笑:“从今日起,你得唤我公子爷。”
杏子摇了摇头,“可你明明是女子……”
绣桃走近杏子,缓缓蹲下,杏子打小就比云罗长得快,而今几年没见,杏子经历一遭贱卖分别之后,又吃了好几月的药将养,这才好了。如今比云罗矮了半个头儿。
杏子惊呼一声“我认得你”。指着绣桃道:“你叫绣桃,你是绣桃对不对?”
绣桃勾唇笑道:“其实我姓韩,叫作韩采菱。”她伸出手来,轻拍着杏子。道:“你以后叫我一声韩姐姐。”
杏子欠身行礼,但这分明就是绣桃,看来是改了名儿,问:“小姐,那我呢,我叫什么?”
云罗道:“你娘原姓柳,忘了自己的名字,被蔡大太太赐了个柳儿的名,你爹原姓梁,因是蔡家的家奴。赐了蔡姓,我瞧你就叫梁杏子。”她重申道,“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但凡见我着男装。便唤我一声公子或公子爷,要是我着女装,你们就唤我小姐。”
二人齐齐应声。
二月初八,杏子永远都忘了不这天,在与自家的小姐分别几年后,她又回到了云罗身边服侍,她知道自家的主子有了一个名字“云五公子”。而就在半年后,这个名字被更多的人知晓着、赞扬着,就连她也越来越用一种近乎对神灵的膜拜而仰慕着、敬重着。
杏子知道石头,不,现在他是李万财,是江南人手里萧府底下商人之一。杏子知道李万财并不是她的亲表哥,但她还是习惯唤他为“表哥”,在扬州僻静的别苑住了没几日,李万财就到了别苑。
杏子一路小跑,“禀公子。李爷到了。”
石头抱拳唤了声“妹……”还没说完,就见韩采菱在一旁摆手示意,立马改作了“贤弟。”
云罗点了一下头,算作是打了招呼,桌案上正摆着几页稿纸,采菱正在用笔记录,云罗可不想伤了视力,能不动手时,就让采菱录笔,自己口叙,待得写完了,她再行整理。她移着可男可女的步子,“大哥,我想好了,准备重新装修花玉楼,我想了名字,唤作百乐门。集客栈住宿、吃饭酒楼、戏院歌舞于一体,我去瞧过花玉楼,地方很宽敞,再有一个多月契约就要满了,正好装修出来。”
石头挠了挠头,“贤弟的想法自来比我多。”
云罗道:“到了请夏候庶做谋士的时候,这件事就交给大哥着办。近来数日,我要与玉班主等人商议百乐门装修事宜。”
石头微微一笑,笑得诚恳而有信心。
云罗道:“你不会是已经请他下山了吧?”
他憨憨地傻笑,通常这个笑,要么是不好意思,要么就是已经办成。
采菱捂嘴笑着。
杏子急了,道:“表哥与公子回句实话?”
石头道:“办成了。”
“办成了?”云罗惊呼,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继续挠头,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和所有红尘男子一样,挽着漂亮的发髻,又用了纶巾,没带富商方帽时,倒真像个翩翩少年郎。
“其实,这次能顺遂请夏候先生出山,多亏了贤弟。”他挠着头。
云罗微眯着眼睛,只觉他似有事瞒她,多亏了她,她可什么也没做:“怎么回事?”
石头笑道:“第一次去藏龙谷,没见着人,夏候先生的书僮说他探亲去了,可我明明听到了极优扬的琴声。第二次再去,我送了二十坛最好的美酒和贤弟的《白蛇传》书,又一本戏本《白蛇传》,更有贤弟所写的《大商论》,留下了‘云五公子来访’。第三次再去,他便问我‘你可是云五?’”
石头曾听人说过,拜访夏候庶的人即多,多是兴致勃勃而来,扫兴而归。
云罗指着石头:“你……”感觉被人给卖了,拿着她的东西到处张扬,她喜欢低调。
石头无辜笑着,“我告诉他说,我不是云五公子,但我与云五公子是极熟的。”
一本白蛇传可证明云罗的才华,《大商论》是他见过最特别的文章,而石头却不知道,这一篇文章确实经过空慧、杜绎等人修订过的,里面有条有据,说应当如何做好一个有仁道的商人,而商亦可富国,发表了自己的一番观点。
《白蛇传》让夏候庶眼前一亮,而《大商论》却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才。
云罗冷声道:“所以呢……”
石头答道:“所以,我便告诉他,要是他为我所用,便与他引荐贤弟。只是现在贤弟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只怕得过些日子才能再见。”
云罗道:“夏候庶乃是长者,又是当今天下的智者,你居然敢骗他。小心回头他治你。”
石头故作无畏地道:“且骗一时算一时,夏候庶当真是个厉害的,如今替我想法子搭上了神宁大公主府,又寻着了中人,若是妹妹想……”
云罗不想出面,而是微微一笑,道:“如此投靠大公主府,岂不让人小瞧了去。”她扭头对韩采菱,“你回头去寺里,寻个高僧挑吉日。算作百乐门开张的吉日。未来半年的事还多着呢。明儿玉班主就到了,得请她出面装修,在开张一月前,不得走漏了风声,只说这百乐门是个最有趣、最雅俗共赏的去处。”
戏。原想再磨几年,可这只是雏形,想一下子与她穿越前的一般,这不可能。
前世,她在大一时曾接手了一件关于重合三大戏剧团的案子,她虽是策划师的助手,却学了不少东西。为了成功应对自己的工作,她接连三个月往返剧团,对戏剧也做了一番较深的研究。
石头赔了个笑脸,“贤弟头脑最是聪慧,我今儿来是向贤弟请教法子,我认识了一位沈老板。他真心求助,愿意出让五成红利,只求重振沈家绸缎庄。”
这又是云罗做的另一单生意,运用她穿越前的专业:危机应对处理,而这个专业就要求大家必须得见多识广。每接一单都要对那行进行深入的了解,也便用最快的时间想出最好的应对法子。
云罗沉默着。
石头与一位白衣女子使了个眼色,这是袁小蝶,相传祖上是先帝时的左相袁崇林,后袁崇林被当今的王丞相所害,满门抄斩,而这女娃便是袁家的幸存者,如今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学有一身武功,一年前她所拜的师父仙逝,再无人可依,她离开山野茅屋,想为袁氏满门报仇,行刺了一回,险些丢了命。
去岁石头入京做生意,无意间救下了袁小蝶,因看她武功不俗,便留她在云罗身边,云罗许诺了她“小蝶,给我几年时间,我助你报仇!”
王丞相陷害忠良,看来也非贤臣。
早前,袁小蝶只想寻个住处,可数日相处下来,发现云罗与其他女子不同,她聪颖又善良,敢作敢当,就连石头也时不时来请她拿主意。
呆得久了便信了云罗的话,安心留在身边。
云罗不拿袁小蝶如侍女对待,反视为朋友一般。与袁小蝶一起的,还有个最会弹琴奏曲的小花儿。袁小蝶只知小花儿是乳名,只听说小花儿的母亲、姐姐也是云罗的人。
她们在一处,彼此信任,相依相偎,后来又来了玉倾城,花无双则留下促督弟子排练新戏,一时间忙得不可乐乎。
*
夜里,云罗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与母亲漫步在田野,看着自家种下的菜苗正茁壮的成长,她帮衬着母亲喂食着蚕儿。
谢如茵低头亲吻翻蚕移簸箕的云罗,一脸的幸福平静。“云罗,待娘卖了茧,给你做身新衣服。”
终于,母亲卖了蚕儿,扯了几尺花布回来,在她身上比来比去,越瞧越觉得好看,“我家云罗穿上这个一定跟小仙女一样漂亮呢。”她笑着,计划着夜里就给云罗剪裁出来。
然,就在谢如茵到外面洗衣的工夫,冯氏与凌学文闯进了西屋。
凌学文扯着嗓子:“女乃女乃,我要新衣服,娘给妹妹买花布了,我要新衣服,你说过我才是家里最要紧的。”
冯氏翻寻了几处,没找到花布,一把抓过云罗大声吼道:“那花布放哪儿了,一个赔钱货,还花这些冤枉钱作甚?”
云罗不说,冯氏狠狠地在胳膊上拧了一把。
凌学文却等不及答案,在四下翻腾了起来。
他在西屋唯一的柜子发现了一块花布,抓在手里大叫:“女乃女乃,我不干,这是女孩儿穿的,我要天蓝色的花布,像学顺哥那样的新衣服……”
冯氏一面哄着,一面拉了凌学文离去。
入夜后,原本给云罗买的花布就奇迹般地变成了一块天蓝色的布。冯氏义正言辞地道:“我与你说了多少回,那是个丫头,不用置新衣服给她,得紧着学文使。不许再花钱了,今儿为了扰那块花布换成天蓝色的,我可又使了十五文钱出去。”
谢如茵道:“婆母,云罗三岁了,至今也没穿过新衣服呢。”
“小孩子家穿什么新衣服,没让她光腚就算不错了。你不想给学文缝,我给他做。”
夜里,谢如茵含泪把自己只穿了几回的花布剪了,做成了云罗的新衣服。
冯氏为这事,又将谢如茵给训斥了一顿。
她静静地偎依在被骂得沉默的谢如茵怀里。“娘,别难过了……”
“不,娘不难过,娘只是心疼云罗,长这么大了。连一件新衣服都没穿过呢。”
“可是娘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剪了。”这是她嫁给凌德恺时的嫁衣,很漂亮,那大概是云罗见过最美丽的衣服,她曾听豆儿说过,豆儿就模了她娘的嫁衣一回,就被她娘追着打了几下荆条,下狠重。因为那嫁衣是她娘最珍爱的衣服,哪怕只穿过一回。
娘……
她从梦里惊醒,再一次泪湿锦衾。
案前,还放着石头飞鸽传来的书信。
娘,是你吗?仇人的女儿就要得到幸福,仇人的一家过了十几年幸福快乐的日子。可娘却冰冷地躺在地下,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孤独。
她移身到菱花镜前,镜子映出一张素颜:莹肌如雪,青黛远山。顾盼生辉,惊世容颜发出逼人的淡淡光辉,任谁也地无法忽视她的美。华丽的素锦裹在她纤瘦婀娜的身上,矜贵无伦。
这一张带着冷意的脸,没有笑容,只有冰冷。
一头栗黑色的缎发披散至腰身,顺直如瀑,细腻如缎。
物华苒苒,光阴似箭,弹指一挥间,她已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而她更喜欢一袭男装行走于江湖。
六年里,云罗做了很多,甚至有人知道,百乐门的大东家拥有另一种才华,便是为所有难以维持的商家拟定《经商策略》,但凡照着她的法子进行经营的,都能起死为生,云罗觉得这是运用了自己的专业,可他们却认为是经商的奇才。
杜绎得晓萧初云殒于大火,难过了一场,但他看到商人间流转的《大商论》时,心头一沉,专程前往江南寻找李万财,在他的带领下再见到云罗,他忍不喜极而泣,抱住云罗直喊“我的乖学生啊”。
而之后不久,石头领着夏候庶来到别苑,夏候庶以为云五是杜绎,二人相见恨晚,聊到最后,夏候庶忍不住唤了声“云五”,杜绎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与他引荐了云罗。
夏候庶千百次地想过,这也许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不曾想竟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惊得手里的羽扇不停的摇晃,摇晃,摇起风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相处数日后,夏候庶对云罗对算经的精通,竟不在杜绎之下更是刮目相看,处得越久,便越是喜欢云罗,竟抢着要云罗拜在自己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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