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祎笑道:“正是。从棋路来看,阿祯的棋艺不俗。”
慕容祯摆了摆手,“我可不敢和你比,你与夏候适的棋技不相上下,我可是甘拜下风。”
慕容祯在装,明明棋艺好得不得了,云罗在想,也许慕容祯的棋艺不在夏候庶之下,可在慕容祎的面前却装出不算多高超的样子。他这样装着也不闲累?和她下棋,一局也不肯让,甚至半分都不假,换了一个个,他就全力以赴了。
他是知道她和慕容祎交好的事,偏要在她面前演戏。
阿青备了不算丰盛还算精致的暮食,是六菜一汤,捧到凉亭里,几人用过,挂了灯笼,二人继续下棋。
慕容祯下了五局,每局皆输,输得不算太惨,第一局输了六子,而第五局只输了两子,却又输得不着痕迹,仿佛他的棋艺是真的不及慕容祎。
云罗突地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慕容祯这个人在她面前装出一份很大咧的样子,实则是一个善于掩饰自己的人,是一个真正的高人。在她面前耍痞子、使阴谋,样样都得心应手,要不是面前坐着的这人确实是他,连她都要怀疑,这个人换了一个人。
实在不明白,明明棋艺极好,怎么就能连输五局给慕容祎呢。
但她却看得出来,慕容祎每一局都是全力以赴,生怕输了一般。
一个不甘输。
一个只求输,还输得有技巧,输得不让人生疑。
这,就是他们的不同。
一个温润如珠似玉,一个正邪难辩。
慕容祯抱拳道:“佩服!你连胜六局,我又输了。云罗,可有兴趣和阿祎对奕,我是赢不了他,就看你了。”
妈的。在那儿演戏,还装了一个多时辰,他还不嫌累。
云罗问:“天色不早了,世子是不是要回府了。”
“你这儿没客院?”
“只得前后两院。前院住着奴仆下人,后院住的是我和小蝶、阿青。没客院。”
只得两座院子,能住在哪里。
慕容祯“哦”了一声,“我且看你们下棋,要是你能赢了阿祎,我便离去。”
云罗瞪了一眼,执子对奕。
慕容祎是见过她和夏候适下棋,按理云罗的棋艺与夏候适不分伯仲,可她不在乎胜负。与慕容祯下,她是屡下屡败。可与慕容祎下,第一局就胜了。“我赢了,你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慕容祯笑着道:“改日向你请教棋艺。”
云罗未答。
慕容祎目光呆呆地看着棋盘,仿佛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
云罗笑道:“哪里不对么?”
慕容祎抱拳:“你的棋艺似乎又有长进,竟赢了我两子。”
“是我运气好。险胜你而已。”云罗又问:“还下么?”
“再下一局。”
各拾棋子入盒,重新布局。
慕容祯出了绿萝别苑,夏候逸跟在身后,轻声道:“云小姐知道世子的棋艺。”可她竟没有点破,就任由慕容祯与慕容祎对奕了六七局。
慕容祯道:“她是个骄傲的人,同时也是个聪明人。”
夏候逸道:“若让广平王知晓世子棋艺非凡,只怕……”
“慕容祎看似温雅。最在乎得失成败,极是自负,既然如此,我何必赢棋惹他不痛快,也给自己找了麻烦。不就是输几局棋,我记得南棋圣说过。身为棋手,能控制自己的棋艺收放自如,甚至能掌控成败,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夏候逸笑道:“世子就不担心云小姐把你的棋艺底细透给慕容祎?”
“她不会。”慕容祯回答得很是肯定。“不过这原因……改日我问她。既然当着我的面她没点破,背后更不会说。”
“世子似乎对云小姐很了解。”
没有原由,他就是相信她。
棋下了一半,云罗抬眸时与慕容祎的目光遇了个正着,相视一笑,“你有心事?”
慕容祎搁下了棋子,轻叹一声,起身看着夜色中的后园,不远处就是座庭院,那是云罗居住的院子。院子不大,却足够清雅,一座园子也能瞧出一个人的心境:平和、安然。
“在神宁府遇上不开心的事了?”
为什么她每次一猜就中。
慕容祎回头,带着疑惑。
云罗拾了自己的棋子,“你后来去了神宁府,旁处也没去,早前有心事,是想知道那事到底与凌雨裳有没有关系。现在还有心事,自然是在那儿遇上了不开心的事。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瞧得明白。”
慕容祎坐了下来,“你心思灵巧,难怪连豫王世子都会对你动心。”
“他是他,我是我。”
她指着棋盘,慕容祎拈了一子落定。
云罗道:“你和慕容祯此人下棋,感觉如何?”
慕容祎道:“棋路之中,有夏候庶的风格,你在一旁看着是我胜了,我却赢得很是吃力。”
那是自然,慕容祯若是用心下棋,又岂有慕容祎胜的道理,只怕连自称小棋圣的夏候适在他面前也比之不过。
云罗又道:“你何必为难自己,不就是下棋,输赢又有什么重要的?”
“云罗,这个你不懂。我可以输给你,也可以输给夏候适,换句话说,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慕容祯。”
这是什么道理?
慕容祯倒奇了故意局局都输给慕容祎。
云罗原想说实话,这会子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告诉了夏候祎实情,反惹得他多了一桩心事。慕容祎太过刻求完美,给世人的印象也是完美的。他每次出门,总是打扮得体而有风度,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的原因。
她摆头,一脸茫色,含笑求解。
原来不说“我不懂”这几字,可以用表情来代替。
慕容祎拿了棋子,继续道:“从我记事以来,父王、娘亲就对我说,我是皇伯父看中的储君人选,早前还有旁的世子,自昌隆十四年后,人选就剩下我和他。这是一场生死较量,我必须赢他。输一回就输一生,且再无退路可走。他得皇伯父器重,我便想方设法赢得郑贵妃的欢心……”
云罗想到了自己,她想报复神宁和凌德恺,而现在所有的计划正一步步地施行。她微微点头,其实他说的她也能理解,但却不能感同身受。
“江山、帝位,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
慕容祎微愣,目光交汇,她是询问,他用深思。“如果我输了,以豫王的为人,定不会放过蜀王府上下,我、父王、娘亲、弟弟妹妹们每个人都无活路。”
云罗道:“你这么想,豫王世子也是这么想的?我且问你,要是你真赢了,你会对豫王府上下赶尽杀绝吗?”
赢的一个就握住输的那方的生死。
“阿祎,也许还有另一条路,就是早些放手,不仅你可以恣意自在地活在天地之间,而你的家人依旧过着安稳的日子。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他愣了!
看他那古怪的表情,云罗似看到了另一个答案。
“你不会从来没想过这事吧?”
他像个很坦然的宝宝,一脸凝重地道:“从小到大,无论是武功师傅还是先生,亦或是郁枫,他们和我说的都是要赢,而且必须得赢。”
云罗想到了自己,吐了口气,悠悠地道:“我认识一个人,她年幼时,亲眼目睹仇人将她最爱的亲人杀死,毁了她的家。你知道她想怎么报仇?”
“学习武功,诛杀仇人满门?”
“不”她摇头,笑着,带着一丝不明的情绪,“她想的是,让自己羽翼丰满,做一个能与仇人比肩的人物,然后一点一点夺去仇人最在乎的东西:背叛、失望、痛心……”她落定棋子,“死,于红尘世间,其实是一种最干脆也最轻松的做法,一个不慎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慕容祎直勾勾地盯着云罗,她说的是谁?“世上有这样的报仇法?”
“报仇,有千万种,她的报仇是让仇人痛苦活着,让她自己寻得快乐和幸福。她要比仇人过得更好,她要让仇人留下万古骂名,便是百年之后,还会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辱他、恨他……她的报仇,是让亲者活得恣意如天堂,让仇者痛不欲生犹胜下地狱。”她笑得无害,歪头问道:“阿祎,你说这样的报仇方法是不是很特别,是不是比那种一刀结束仇人性命的法子更有意思?”
慕容祎笑,似听了个笑话,“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怎么没有?”云罗反问,然后仰头,低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这朋友还真是特别,听你一说,连我都有认识她的冲动。”慕容祎的笑意凝在嘴角,他总觉得云罗这话其实另有所指,嘴里沉吟着:“让仇人留下万古骂名……”他突地心头一动,“这个人是你吗?”
云罗一怔,很快笑了起来,“你怎会认为是我?”
慕容祎歪头想着,不对啊,她原是贵门女,后来离开了家里,却也不至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怎么他觉得,听起来,她好像说的就是自己。
“阿祎,我是想说,其实同样的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法子。你和慕容祎争斗,其实还有另一种两胜之局,你不用死,蜀王府可以保住;同样的,他若输了,豫王府也可以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