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罡起身道:“云五公子,本官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云罗将他们主仆送出雅音。
公孙先生那句颇具意味的“当朝之中也不乏清官”,是不是在暗示她可以写一写当朝的纪罡。求荣华的、求富贵的比比皆是,当这些都有了时,便想求一个好名声,就算是当朝的好官、清官也不例外,也许这不是纪罡的意思,只是公孙先生的意思。可当公孙先生说出那话时,纪罡并没有否认。
谢玉本抵达京城了!
云罗朗声道:“小蝶,我们回绿萝别苑。”
“公子……”袁小蝶道:“四公子还在外面呢。”她垂下头来,走近云罗小心地将一封信塞到云罗的手里。
云罗接过书信,看着上面陌生又熟悉的笔迹,心头一暖,是谢玉本写给她的,上面说了他被大理寺卿调入京城的事,原是十日前就到了,但这些日子一直在奉命查“摧花案”的事,故而不能与云罗见面。
袁小蝶压低嗓门:“公子什么时候结识了名捕谢玉本?”
她只知道,谢玉本是谢如茵娘家的大侄儿。就在当年她在扬州开了百乐门之后,便悄悄回了趟洛阳,将母亲的尸骨押送回梓州东溪县,为免惊动人,出钱在东溪县建了一座庵堂——念慈庵,母亲的尸骨就葬就在念慈庵的后面,无字的碑文,只待有一日大仇得报,便可以体面、风光在那碑上刻上母亲的名讳,才着人写上墓志铭。
云罗勾唇道:“有几年了,既然这件案子有谢大爷出手,又得了公孙先生的话,定会秉公办理。”她垂首,看着手里的本子,原是两本,一本被公孙先生拿走了。还有一本却在她手里,“恐怕《斩蛟案》也得改改名儿了。”
“改名?”袁小蝶一脸狐疑,“这不是公子新写的戏本么?”
云罗见罢了纪罡与公孙先生,如同吃了粒定心丸。
神宁府里。因为“摧花案”的事,近来扰得神宁不厌其烦。
凌德恺几番邀请纪罡,都被回绝了,现在连大理寺少卿等人不敢再赴约。
因为这案子,凌雨裳近来也分外孝顺、乖巧。
凌德恺今日又无功而返,面含愁容地回到神宁府,人刚入玉凤殿,凌雨裳便迎了过来,笑盈盈地欠身行礼:“爹爹,女儿今儿做了酸梅汤。刚从井上湃过,你可得尝尝。”
神宁手里捧着大半碗酸梅汤,微微蹙眉,“那事……如何了?”
凌德恺摆了摆手,“从大理寺打听到的消息。纪罡这狐狸不知道玩什么花样,调了两位名捕入大理寺。”
神宁不以为然,“两年前,为了破案子他就与吏部讨调过两位名捕。这两年是断了不少案子,可也不过都是些小案子。你也别担心,这案子不过是做做样子,纪罡他还能为难本宫的女儿不成。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凌德恺接了酸梅汤,一口气就喝了七分,“雨裳,你下去歇着,我与你母亲说说话。”
雨裳,昭宁郡主的乳字。
凌雨裳欠身应是。携桂香退去。
神宁见凌德恺欲言又止,追问道:“出了甚事?”
凌德恺道:“还记得梓州谢如茂么?”
谢如茂是谁,神宁记得不大清楚了,但她却记得“谢如茵”这个名字,原因很简单。这个女人是凌德恺的结发妻子,每每忆到这个名字,即便她死了,神宁还是恨着、厌着。“他是……”着实想不起来,想来与谢如茵怕有关联。
凌德恺道:“谢氏的娘家兄长。”他径直蓄了一碗酸梅汤,再大饮一口,“这次大理寺调入京城的二位名捕中,有一位是白龙县谢玉本,我怀疑他是谢如茂的长子。”
神宁讥笑了起来,“杯弓蛇影!”
凌德恺还想再说,神宁道:“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了,叫谢玉本的亦多了去,你许是想多了,这几日你整日忙着应对凌雨裳的案子,定是太累了,且回房里好好歇歇。”
凌德恺摇头,“就怕万一呀!倘若南安府白龙县名捕谢玉本当真是谢如茂的儿子……”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是又如何?”神宁反问,“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头,难不成他还敢为难本宫的女儿。再说了,谢如茵当年死在洛阳,谁又能怀疑到我们头上?到时候我们矢口否认,说从来未曾见过她,他们谢家又能耐我如何?他们信了便罢,倘若不信,杀几个人还不是小事一桩,至于担心如此?”
凌德恺还想再争辩几句。
神宁道了声“好了”,暖声笑道:“你累了,回屋歇着。”
谢玉本若真是谢如茂的儿子,这件事只怕就麻烦了。
几年前,谢玉基高中,就曾状告蜀郡的科考不公,说他早前的户帖是蜀郡梓州便屡试不中,换成是南安府白龙县的户帖,竟一举得中,为这事还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神宁宽慰着凌德恺回房,她依是懒懒地坐在凤榻上,过了许久方着人传了侍卫来。
两名侍卫静立大殿,她微眯着双眼,睁眼时,眸光里杀气一掠,厉声道:“五十金取名捕谢玉本项上人头。”
张虎一惊,谢玉本既为名捕这武功定然是不差的,听说他身边有二宝,第一宝乃是他的坐骑,乃是千里挑一的良驹;第二宝乃是他身边的一对灵犬。
李豹移眸暗审神宁。
神宁一挥手,道:“你们俩若是办不了,令江湖杀手去做。”
她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小小的可能,如此,也许会让凌雨裳声名俱毁,先下手为强,在谢玉本等几位名捕查出端倪前,她先要了谢玉本的命。
此刻,谢玉本与另一名捕头正行走在京城前往宝相寺的途中,建兴伯府的韩大小姐便是在上香回城的途中得遇贼匪,失节被辱,后被家人送往庵堂为尼的。
正要去庵堂见韩大小姐,只听有人如见鬼一般地大叫:“死人了!死人了!死了好多人。”
谢玉本拉了叫嚷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支支吾吾,神色慌张。
“在下是大理寺的捕头,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用了好一会儿时间,这叫嚷的男子方才平静下来,道:“草民是西山的农户,今早约了几个同村的年轻男子到山里采药,刚才……我们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了六具尸体。”
原来,他们采药到山中,突闻到一股恶臭味,追味寻去,发现林间有个不大的山洞,洞里竟横七竖八地躺在六具尸体,有的体形高大,有的身材清瘦,清一色都是男子,大的约有四十出头,最年少的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谢玉本令人将尸首移到了空旷的草坪人,又请了几位就近的村民前来认人。
“不认得!”
按理应是附近的村民,可竟没人认得。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年轻的农夫认出年纪最轻的少年,“他是我们村的,原是个孤儿,不好好种地,就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有时候也干些偷鸡模狗的事。今年三月后,就很少瞧见他了,听人说他拜了个大哥,跟着那大哥过上了好日子,没想竟是死了……”
有人唏嘘,有人惊叹。
待围观的百姓退去后,名捕甲道:“玉本,你怎么看?”
谢玉本道:“先去庵堂请韩大小姐主仆。”
曾经的名门千金,而今一袭深灰色的尼姑袍罩着,面色苍白,举止优雅,能瞧出昔日深闺中定是个美丽温柔的少女,一朝逢变,被家人送往庵堂,一件灰袍了断尘缘,尼姑帽的边沿,偶尔一抹黑丝。
韩大小姐无语,倒是她身边服侍的丫头先迎了过来,“听说寻着欺负我家小姐的贼匪了?”
谢玉本抱拳道:“在下大理寺捕快谢玉本,今儿在山里发现了六具尸体,想请二位辩认。”
韩大小姐挥了挥手,并没有要看的意思,那日的遭遇已经化成了今生都不能忘却的恶梦。
丫头道:“奴婢亦认得。”
站在六具尸体前,丫头还不等辩认,呕得狂吐,如同瀑布一般,站在一侧再不能移动步子,只领差役揭开,相隔数步外瞧了一眼,那些人的模样她记得,即便当时蒙了面,但她和韩大小姐还是尽最大可能地记下了他们的样子。
瞧罢之后,丫头道:“奴婢瞧过,有个脖子上长痦子的,又有个一字眉的,是他们。”
韩大小姐一听,脸色就更显苍白了,浑身一哆嗦,轻声道:“是凌雨裳做的?一定是她做的。她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她不过是在三月二十六去给凌雨裳添妆道贺,竟因此惹来了一场无妄之灾,原本订亲的人家也退亲了,良缘落空,声名俱毁,只落得被家人遣送庵堂,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要相伴古寺青灯。
谢玉本道:“来人,护送韩大小姐回庵堂!”
韩大小姐“扑通”一声重跪地上,“请捕快大哥还我公道!我知道是凌雨裳做的,早前我便听人说,她有一个专门的小簿子,上面写着何年何月何日,哪位小姐言语冲撞了她……但凡开罪过她的,她都牢牢记在簿子里。在宴会上寻着机会报复了还好,要是没让她报复成功,只怕就会留下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