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气候变化无常,次日又是艳阳好天气,天空一碧如洗,湛白透明的阳光在地面跳跃铺展,只剩下地面浑浊的小水坑昭示着昨晚下过大雨。
人蛇不但抓了海鱼,还叉住了一只尺余长的龙虾,谢瑾在沙滩上烤龙虾的时候,他依旧懒懒地倚在椰子树下晒太阳,因为没有抓到螃蟹供他逗弄,他的消遣对象就变成了谢瑾,尾巴尖时不时探过来在谢瑾身上戳戳点点,后背,腰上,胸部,甚至大腿内侧。
谢瑾拍打过他的尾巴好几次,但是这家伙反应快,每每谢瑾刚抬起手,他的尾巴就快速缩回去,等谢瑾去烤鱼虾的时候他又探回来,在她身上触触碰碰。谢瑾不耐烦,但并没有生气,就好比被一只家养的金毛在身上撒娇乱蹭,只会觉得它在玩,但绝对不会联想到性骚扰上面,所以谢瑾懒得跟他计较。
人蛇得寸进尺,尾巴从她的T恤下摆中探进去,在她胸部又模又按。谢瑾不堪其扰,拿着一根燃烧的木棍挥了挥,大声吼他:“还要不要吃饭?你这样不断地干扰我,是想我把鱼烤焦吗?”
人蛇收回长尾,佯装无辜看着她。
谢瑾碎碎念地抱怨几句,回过头来,看到海天相接处有一个黑点在移动,她扔了树枝,大步朝前跑过去。
黑点更近了些,谢瑾清楚地看见那是一艘船,她兴奋起来,站在旁边的礁石上大呼,“喂……快过来!”
她的声音在辽阔的海面上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谢瑾赶紧拿出一只求救信号弹射向天空,“嗖”地一声过后,信号弹在天空中砰地炸响,留下袅袅余烟。
谢瑾生怕对方看不到,回到火堆旁把烤得半熟的鱼虾扔到一边,抱起青青的灌木枝叶覆在火堆上,升起一堆浓烟,同时又放了几个信号弹。
远处的船只应该是看到了她的求救信号,朝着小岛的方向驶过来。
谢瑾激动得在沙滩上蹿下跳,跑到人蛇身边摇晃着他的肩膀,“船来了,我们得救了!”
人蛇没有半分激动与兴奋,面上平静如水,他滑过去捡起被谢瑾扔在一边的鱼虾看了看,见尚未烤熟,他略略有些失望,半晌,才道:“嗯,你可以走了。”
谢瑾才反应过来,他没办法和她一起上船,那样怪异的身体,其他人若是看到,不被吓坏的话,八成也会盘算着卖掉他赚取利益。
“那你怎么办呢?”谢瑾讷讷地问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从前到底生活在哪里,她只知道,她没办法照料他。
人蛇似乎不担心这个问题,他从地上拿起一个已经开好的椰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我就留在这里。”
“可是……”谢瑾觉得这样不妥,可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人蛇似笑非笑道:“要不然你留下来陪我?”
“不行。”谢瑾赶紧摇头,“我要回家,才不要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那你就走吧。”人蛇的声音淡淡的,他继续喝着椰子汁,又抬头望向远处的船只,“不过,你得看一看那船是不是之前要抓我们的那艘。”
谢瑾站在礁石上举目远眺,那艘船并不大,白色的船体上有蓝色喷漆条纹,船越来越近,谢瑾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之前的兴奋一扫而空——那艘船越看越像之前他们乘坐的那艘。
“天啊,好像真的是他们。”谢瑾面色大变,这下被他们抓到,她肯定活不了,惊惶地朝人蛇招手:“他们追来了,快逃。”
船上的确是高六一伙,他们找到这座小岛并非偶然,谢瑾和人蛇出逃用的快艇装有GPS跟踪定位系统,不过他们运气不太好,船上的监测系统正好坏了,一帮人费了好大劲才修好,今早就火速赶来追捕他们的摇钱树。
阿强在甲板上远远地眺望到了人影,他把枪别在腰间,手中拿起一把麻醉枪,唾骂道:“两个都要活的,妈的,谢瑾那小妮子,捉回来老子要她生不如死。”
其余几人也都个个面色狠戾,把武器绑在身上准备大干一场。
岛上,一人一怪正在逃命,谢瑾拿出了自己最大的速度,几乎是健步如飞;人蛇的速度却很慢,悠悠的比散步快不了多少,心头不屑:这座岛这么小,而且连个藏身之地都没有,站在高处一览无余,有什么好跑的。
谢瑾见他速度慢,转身折回来拉起他的手催促:“你快点啊,被他们抓住了就完了。”
“是你完了。”人蛇道。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谢瑾拖着他朝乱石堆跑,“会被卖掉切片上桌。”
人蛇无语,为什么总是这样恐怖的故事?
大船已经靠岸,其中三个男人快速跳下船,拿着枪朝他们追来,口中大喝:“站住,不然就开枪了!”
谢瑾心跳如擂鼓,脚下步子不停,拉着人蛇狂乱地逃命。
后面的男人身高腿长,不一会就追上来,见对方不肯束手就擒,其中两个男人举起麻醉枪,瞄准目标扣动扳机。
嗖——嗖——
细碎的声音破空而出,一只麻醉针从谢瑾侧边险险擦过,撞在旁边的大石上掉落在地。
后面的人距离越来越近,更要命的是,他们朝不同方向分散开包抄过来,左右皆有追兵,手中的枪分外吓人,谢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见之前逃命的快艇就停在前方海边,谢瑾赶紧拉着人蛇朝快艇跑去:“我们上船。”
人蛇任由她拉着,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一人一怪奔向沙滩,谢瑾解开快艇的缆绳,跳上船立即发动引擎,踩油门的时候猛拧方向盘。
快艇飞空破浪而出,逃离出枪支射程。
几个男人追上沙滩,看着他们逃跑的身影狠狠跺脚,随即掏出对讲机呼唤船上队友:“他们上船跑了,东南方向,快追。”
谢瑾驾驶着快艇没逃多远,就见后方大船追了上来,速度很快,船头两侧冲起高高的银白色水浪,朝他们的方向冲进。
越来越近,白色的大船不断发出鸣笛声,像是恶魔的怒吼,震得谢瑾耳膜发痛。而谢瑾所乘坐的快艇,油量仅供支撑五六海里航程。
人蛇耸了耸肩,“逃不掉了。”
他说得很平静,就好像在述说别人的处境,既无恐惧,也无惊慌;而谢瑾面色苍白,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我们分开走吧。”人蛇拿起一件救生衣套在身上,“要是你能逃月兑,而我被切片当龙肉卖掉,那你记得去买一份。”
谢瑾觉得这太恐怖了,她几乎要哭出来:“我买不起。”
“真没用诶。”人蛇似乎在打趣她。
海风肆意吹乱谢瑾的长发,纠缠纷乱,她的声音在风中发颤:“要不然我们跳海,死一起好了?我不要被他们抓回去。”
“我这么值钱,怎么能干自杀这种事?”人蛇摇头,他把另一间救生衣递给她,“你走吧,能活一个算一个。”
他高高地立起身体,栗色短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尾巴上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他朝她挥了挥手:“谢瑾,这几天我玩得很高兴,希望你能逃掉。”
他纵身一跃,在海面划出一道弧线,溅起水白色的浪花,那抹橘黄色的救生衣在浪花中间起伏,明艳如同朝霞。
快艇在海面疾驰,很快与他拉开距离。
“你去哪儿?”谢瑾慌乱地喊他。
人蛇回身朝谢瑾挥手,“你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
说完,他朝另一个方向游去。
天海无垠,人蛇在碧蓝色的大海中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海浪*荡荡,他身上橘红色的救生衣像是一星火苗在海面上晃动。
快艇和人蛇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逃去,后方的大船立即放弃了追捕谢瑾,调头追捕人蛇,不一会,船上又开出来一艘摩托艇,在海面划出长长的白色尾浪,朝着人蛇疾驰而去。
是的,他非常值钱,他在故意引开他们,距离越来越远,谢瑾已经看不见那抹橘黄色,周围全是碧蓝色的海水,白色大船也变得越来越渺小,远远地只能看见一个影子,谢瑾不知道人蛇是怎样被抓上船,天地似乎都静寂下来,惟有海风将她的长发肆意吹乱。
大概她已经驶离两三里之外,白色大船在视野中变成一个小点,忽然间,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轰隆隆犹如雷响,整艘船淹没在火海中,浓浓黑烟冲上云天。
燃烧的货船灌入海水,渐渐沉入水下,最后一根船杆消失在海面时,空中的黑烟也被海风吹散,天空一碧如洗,海水仿若一张碧蓝色的大幕布,以不动声名的气势在天地间铺陈开,一切平静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瑾把快艇开回去,她在船上大声呼喊:“喂……你还在不在?”
海风将她的声音吹得很远,而回答她的,只有几声海鸟的啼鸣。
“你快上来啊……”
“你还活着对不对……”
她一声又一声地呼唤他,直到声嘶力竭。
耀眼的太阳挂在南方的天空,阳光漫空倾泻在海面上,和万顷碧波交融在一起,金光点点。抬眼相看处,海水幻化成人蛇的眉眼,五官深邃,睫毛又密又长,再一看,其实什么都没有。
谢瑾忽然泣不成声。
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虚幻得如同梦境。
傍晚时附近海域有渔船经过,谢瑾发射的求救信号弹倏地一声冲向天际,残留一路青烟。渔船带她回到了最近的海滨城市,谢瑾坐在警察局里讲述这一切时,大起大落恍恍惚惚,回想起来竟然没有一点真实感。
女娲转世,人首蛇身,这既不是在拍玄幻电影,也不是在构思美国大片,警察自然是不信的,那位做笔录的警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顺便跟旁边的同事说:“请个精神科医生来看看她,她压力过大出现了臆想。”
最后谢瑾只好改口,有关人蛇的存在变成了一个男人,她说:“我逃跑失败,被传销组织抓了回去,阎经理很生气,把我带到了一间乡间别墅,那里关着一个男人……最后我们决定一起逃跑……”
只有谢瑾知道,她没有产生幻觉,人蛇是真实存在过的,那天他站在快艇上,深邃的眉目俊美如冰雕玉琢,银白色的长尾自然盘曲舒卷,气势恢宏华光粼粼,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畔浮动着些许笑意,他说:“谢瑾,希望你能逃掉。”
声音温温润润,如同陌路相逢的一场告别。
谢瑾被警察送回了家,传销团伙也被一网打尽,暑假结束时热气也退了,她又重新回到了学校,校园里的广玉兰笔直高大,而她抱着书本形色匆匆。
她再没有看见过他,也不曾听到过与他类似的传闻。
直到一年后她从学校毕业,南下Y市找了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