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陆紫霜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纷乱的脚步声以及喧杂的谈论。
迷迷糊糊的睁开惺忪睡眼,她坐起身,从半掩着的雕花格子窗缝隙间看到夕阳绯色的余晖已经笼罩住整方庭院。
“寒露。”她慵懒的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寒露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姐,你醒了?”她手中端着一碟芙蓉糕走过来,中途顺手将芙蓉糕放在圆桌上,走到陆紫霜的床边,抬手将散落下来的纱幔拢起,用红色纱带缚住,才看向陆紫霜,等待着她的吩咐。
“寒露,外面怎么这么吵?”陆紫霜抬手揉了揉额角,稍微缓解了一丝疲累。休息了这么久,还是感到极端的累,不知是不是灵魂还不太能融汇入新的躯壳而产生的负作用。
“哦,小姐刚睡醒,自然不知道,因为大国师妙手回春,拯救了小姐性命,相爷非常高兴,决定宴请宾客,大肆庆祝。”寒露微微笑着,一脸喜庆之色。
“都邀请了什么人?”陆紫霜低头用指梳理着长发,淡淡询问。
“应该都是朝廷官员吧,还有一些家眷,相爷的身份摆在那,无非就是这些人了。”寒露想了想,语气依旧有些不确定。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置办宴会,你怎么对这些不了解?”陆紫霜抬眸扫了她一眼,眼神不无诧异。
“小姐,你忘了,每次府里举办宴会,相爷都不允许我们靠近前厅的。”寒露抬头,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
“哦,我睡糊涂了,竟然连这个也忘了。”陆紫霜轻笑一声,抬手敲了敲脑袋,“这么说,我们这次也不用去了?”
“不,相爷才吩咐了人过来告知,说今晚的宴会让小姐务必到场。”
“那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今晚要求我务必到场呢?”陆紫霜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问。
“寒露也不知道。”寒露避开她询问的目光,垂下了头。
“是么?”陆紫霜垂眸,漫不经心的喃喃自问,好似对此根本不以为意。
“小姐要去吗?”一旁寒露沉默了片刻,忽然张口追问了一句。
“我能不去吗?”陆紫霜把纤细娇女敕的指从一丛黑发里抽出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寒露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目光似乎无处盛放,四顾看了看,忽然张口转移了话题:“对了,小姐一定饿坏了吧,奴婢刚端了一碟新鲜出炉的芙蓉糕,小姐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好,不过我得先穿衣洗漱,不然这般衣冠不整的模样叫别人看见了,岂不徒惹非议?”陆紫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红色亵衣亵裤,又看了看寒露,寒露恍悟过来,连连道:“是寒露疏忽了,今日小姐既要参加宴会,自然不能穿的太过寒酸了,要不穿年前相爷差人送过来的那件黄色缕金挑线纱裙?”
“黄色?”陆紫霜皱了皱眉。
“不好么?”寒露不明所以,小声反问道。
“不好,没有红色的吗?”陆紫霜抬眸,眼色陡然变得有些凌厉摄人,她看着寒露躲闪的眼神和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敷衍,蓦然明白过来:“怎么,相府小姐连一件能穿的衣服都没有,去参加家中所设宴会还得穿着年前送来的破衣服去,不怕惹人笑话吗?”
“小姐莫生气,只是,您一直都不受相爷宠爱,所以日子过的清苦,寒露也是没有办法。”
陆紫霜看着她满脸无奈,沉默半响,抬手,妥协道:“那就把那件衣服拿过来吧,再不体面也比luo奔强。”
寒露抬头,诧异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去取那件黄色缕金挑线纱裙。
陆紫霜坐在床侧,看着她在朱漆大衣柜前挑了许久,终于将那条黄色缕金挑线纱裙翻了出来,笑逐颜开的拿过来,在她面前抖开,让她看了看,问:“小姐,这件衣服您可是才穿过一次,看看,还像新的一样,多显富贵华丽啊。”
“确实显富贵。”陆紫霜斜眸瞥了那衣服一眼,眼色更沉了几分。
这所谓的缕金挑线纱裙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不过不是惊艳,而是……唾弃。
只见黄亮亮的一条长裙,横七竖八交叠着一缕缕金丝,裙靠右下方的位置处,一朵绚丽惹眼的盛放到极致的牡丹用金线刺绣而成,肆意盘踞其上,远处看去像是一座不规则形的金山一样。
大俗特俗。
如果,穿上这件衣服,再加上一张浓妆艳抹的涂满血色胭脂的脸,那效果……
可能,在她踏入前厅的一瞬间,无数道目光聚集而来,然后,整个宴会上的宾客会集体呐喊:“鬼啊……”
“我觉得,在这件衣服面前,神马都是浮云,我应该去luo奔。”陆紫霜站起身,抬手将面前的衣服拂到一旁,径直走到圆桌旁,坐下来,拈起一个芙蓉糕,一口塞进嘴里,嚼了嚼,眉头一皱,呸一声将嘴里的糕吐了出来:“这能吃吗?”
“小姐……”寒露快走两步,来到她身边,看着桌上的残渣,有些微愣:“不好吃么?”
“寒露,你曾经伺候过的主子也是吃这玩意吗?”陆紫霜挑眉,脸色暗沉。
“您说三小姐,她自然不会吃这些……”寒露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失落。
“同样贵为小姐,为什么她不吃的我就得吃?”
“这,这……”
“去给我端盘好的,三小姐那样的。”陆紫霜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斜眸瞟了一眼寒露,看到她一脸难色,反问:“怎么,有困难?”
“没有,我这就为小姐去取。”寒露低头,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陆紫霜目送她离开,收回目光,将面前的盛糕的碟推得远了一点,支起手,托着下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耐心的等着寒露回来。
窗外,夜幕缓缓压了下来,本该沉寂无声的时刻,这里却一反常态的热闹着。
外面不时有低声交谈,呼喊,斥责的声音传来,源源不断。
虽然看不到,但仅凭想象也能大致了解,前庭的灯火辉煌,烟火人云,繁华喧嚣。
陆紫霜闭上眼,食指点着眉心,指尖缓缓溢出一抹碧水般清透的流光,黄昏浅浅的暮色之中,陆紫霜的脸映在这团微弱的荧光中,变幻不定。
她正在抽取这个躯体自身的记忆,为了更加了解自己的处境,也为了这场透露着古怪的宴会。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她现在法力耗损严重,利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实为犯险,但她却不得不冒险。
这个宅邸的主人位高权重,子嗣繁多,礼尚往来之间又多是达官贵族,她初来乍到,对很多事都不熟悉,很容易犯下错事,这身体的主人又不受宠,一不小心就踏足深渊,粉身碎骨。
她不能不慎之又慎。
然后,她慢慢看到了这个与她同名为陆紫霜的女孩平淡无奇又充满悲**彩的短暂人生。
原来陆紫霜是陆丞相偏房的云姨娘所生。
云姨娘窈窕多姿,貌美如仙,备受丞相宠爱,二人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的书写了一段恩爱岁月,有了爱情结晶,陆丞相对此十分重视,及至胎儿临盆,陆丞相一直都细心呵护,唯恐出现一丁点儿差池,但,偏偏就是在云姨娘生产之时,产婆突然宣布,云姨娘难产,陆丞相的百般呵护最终化为泡影,佳人早逝,只为他留下一条血脉。
陆丞相悲痛难言,整日里与月对影,喝酒解郁,只求一入醉梦乡,还能再见斯人魅影。他到底见了还是没见,谁都不知道。而日思夜想的梦中人又如何劝解了他,更加无人可知。只看到,他渐渐振奋起来,不再醉生梦死,郁郁寡欢,不久之后,楚皇为抚其忧心,特赐怡和公主下嫁与他。与皇家缔结良缘之后,陆相地位更上一层楼,朝中权威更胜从前,不知是权欲满足了他,还是新晋的丞相夫人得了他的心,从此,他便彻底忘了云姨娘,也忘了云姨娘冒死为他诞下的千金,只派了一个乳母去照顾陆紫霜,将她圈在相府东隅角落处的落英院里,从此不问不闻。
这个从小备受冷落,未曾享得父母双亲爱护的小女孩好在还有一个极其疼爱她的乳母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平安活到了十岁,然而,也正是在那一年,她的乳母死了,被相府正室夫人怡和公主命人鞭打而死。
她这个孤冷的小院里只有乳母和她两个人,乳母一离开,她便什么消息也知晓不了,因为无人向她禀报。
等她得知乳母被鞭打致死的消息之时,也是寒露被派进来伺候她的时候。
寒露告诉她了乳母的死讯,却没告诉她乳母因何而死,后来,她偷偷跑出去几次,躲在前院那方植满花草的大花园里断断续续的从喜欢嚼舌的小丫鬟那里听说,乳母被诬陷偷了夫人的金簪子,她拒不承认,奈何夫人身边随行的奴仆从她身上搜到了物证,铁证如山之下,她百口莫辩,怒气攻心,又受到几十下鞭刑,鞭刑还未施完,她已经了无生机,回天乏术了。
了解了事情真相,陆紫霜气愤难耐,却又无可奈何,她性子懦弱,受冷落多年,府里甚至没有给她请教习先生,没让她习得半点所长,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只能忍气吞声。
再之后的悠悠三载里,她的隐忍妥协没有换来半分同情,加之乳母去世,无人庇佑,日子过得反而比之以前更加不如,三年里发生了无数次意外,本来她该早早死去的,没想到竟然生生撑过了三年,最后一次,是在十五天前,她的贴身丫鬟寒露终于对她坦言称,她其实是三小姐派来置她于死地的,没想到她命大,让她一次次逃月兑了死亡的厄运,这一次不会再失手。
她说到做到,果然没有再失手。
陆紫霜死了,被推入池塘里,昏迷了数天,魂归天外。
只是任何人都没想到,陆相竟然请来了大国师,为这个自小被冷落的可怜女儿诊断,医治,生生又将她救活了过来。
更没有人会知道,这个被救活过来的陆紫霜已经不是原来的陆紫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