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郎的腿脚好了之后,家里的情形好过了一些,至少银两不会再是有出无进。只不过王桂花的嘴是越来越刁,动不动就想吃饭庄里的招牌菜。
陶三郎因为她肚子里的娃,对她百般忍让。不过总有些人,给她三分颜色,她就开起染坊来了,王桂花便是这种人。她试探了几次之后,确定了陶三郎很重视这个孩子,因此变得有恃无恐。
原本在陶三郎面前,她还不敢苛待陶悠;现在则是不管陶三郎在不在,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直把陶悠当成了个出气筒。陶三郎一开始阻止了几次,可是王桂花每次都抱着肚子哀号,闹得陶三郎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得由她去了。
索性他觉得王桂花一个女人家,力道也没多大;再说她还得顾虑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至于太过,只是委屈了陶悠,等到王桂花肚子里的孩子出来后,再和她算账也不迟。
要说陶三郎为何如此重视孩子,还得从他小时候说起。
陶三郎永远记得,小时候隔壁的一个小娘子,因为怀着孩子时,情绪过于激动,结果滑胎了。滑胎了不打紧,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就这样去了。
再说陶悠的生母,也是难产伤了身子,才会这么快就走了。所以只要想起陶悠生母满身是血的样子,似乎和小娘子的模样重迭起来,使得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对待王桂花。
之前大夫也说了,王桂花不能生气,不能激动,所以陶三郎只得事事顺着她,就怕一个不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再严重些,或许连王桂花也会没了。
虽然王桂花脾性不好,但是总归相处了三年,陶三郎对她还是有些感情的,自然也不愿意见到她出事。所以就在陶三郎的默许下,陶悠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近来几日接连大雨,使得陶三郎无法上山。虽然天气渐渐热了,可是王桂花还是天天都要泡澡,所以柴禾用得很快,眼看着就要用完了,可是雨还是没停。
上一回陶三郎上山摔断了腿,之后他每次再上山都会万分小心,如今天雨路滑的,他也不敢随便上山,偏偏王桂花又嚷嚷着想喝汤、想吃炖猪蹄膀。
他哄了几天都不见好,就连饭庄买的昂贵又精致的菜肴,王桂花也是兴致缺缺。眼见着王桂花的饭量越来越小,陶三郎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陶悠见王桂花没什么胃口,想起镇外有一株林檎树,便想着去摘几颗来给王桂花吃,让她开开胃。本来山楂也可开胃,只是王桂花怀有身孕,不宜多吃山楂。
因此他匆匆的和陶三郎说一声,便戴着箬笠披着蓑衣往镇外跑去。由于大雨的关系,路上没有什么行人,陶悠迎着风雨走在街上。
很快的,他就找到了那株林檎树。林檎树是野生的,没有人照顾,长得不算漂亮,也不高大。离地面最近的几颗林檎,陶悠踮起脚就摘得到。
他摘了两颗之后,相中了一颗比较大的林檎,不过他努力踮起脚,却还差一点才模得到。他抱着两颗林檎,伸长手拼命想摘到那颗大的。
这时怀里的一颗林檎滚了下去,陶悠“啊!”的一声,赶紧转头去看,林檎没摔烂,反而咕噜咕噜滚远了去。正当他想要去追时,就见林檎滚到一双鞋边,停了下来。
然后一只手捡起了林檎。
那只手的手指白皙好看,一见就知道主人必定养尊处优,才能养出这样好看的手指。陶悠感叹了一声,随着林檎被捡起,视线渐渐上移。
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哥儿立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颗林檎,旁边站着个人帮他打着伞,身后还带着些奴仆,看起来阵仗不小。
陶悠倒没想到,手指的主人年纪这样小,看对方身上的衣着,虽然颜色样式朴素,但是绣工非常精致,想来不是凡品。再瞧着对方身后那些个毕恭毕敬的奴仆,更加肯定对方的来历不简单。
只是不知这样身分的人,怎么会来到梧桐镇这个小地方?
钟离煌手拿着林檎,嘴角含笑的望着眼前的小哥儿,“诺,给。”陶悠抿抿唇,上前几步,伸出手正要拿过林檎时,对方手一收,陶悠的小手便扑了个空。
“你叫什么名字?”钟离煌微笑的问道,似乎颇有陶悠不说,他便不给的意思。
陶悠缩回手,戒备的盯着对方。雨水还在淅沥沥的下着,陶悠身上的蓑衣早就湿漉漉的,他望了眼前的哥儿一眼,下一瞬便转身跑了开来。
钟离煌愣住了,手上还握着林檎,他有些不知所措,转头问向一旁的管家,“我是不是吓着他了?”
替他撑着伞的管家,淡然的说道:“是。”钟离煌有些沮丧的垂下手,一双明亮的眼眸变得有些黯淡,须臾,才轻声说道:“走吧。”
钟离煌一行人踏入梧桐镇,来到管家早已置办好的别院。直到换好了衣裳,坐在别院中喝着茶的钟离煌,脑海中还念着刚才的小哥儿。
“齐老,去查查那是谁家的哥儿,顺便送些林檎过去。”钟离煌放下手中茶盏,淡淡吩咐道。
另一边,只摘到一个林檎的陶悠,心里也不免有些郁闷。他匆匆地回到家里,将林檎削皮切成小块,端给王桂花。王桂花起初嫌弃样子不好看,不过还是捻起一块,吃了之后发现酸酸甜甜的,还挺清脆爽口的,便一下子就全部吃完了。
一颗小林擒当然无法满足王桂花,她吵嚷着还要吃,陶三郎赶紧答应替她去采。正当陶三郎向陶悠问起林檎树的位置时,家门被敲响了。
陶三郎前去应门,就见一个奴仆打扮的厮儿,提着一个篮子,站在门外。厮儿见了陶三郎,有礼的问道:“敢问这里可是陶哥儿府上?”
陶三郎一愣,竟是来找自家的哥儿,他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何事?”厮儿将手上的篮子递给陶三郎,“这是小主子的心意,想向陶哥儿道歉。”
陶三郎挑了挑眉,低头一看,篮子里满满的都是林擒。正在疑惑时,陶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爹爹,是谁吶?”陶三郎赶紧转身,将陶悠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今儿个遇上谁了?”
“遇见一个小哥哥啦,怎地?”陶悠故作天真地问道。
“人家上门找你来了。”陶三郎说道,陶悠一愣,探出头去,只见到年轻的厮儿,没见着那个精贵的小哥儿。
“陶哥儿,我家小主子向你道歉,他和你闹着玩儿的。”厮儿见着了陶悠,赶紧又将手里的篮子往他面前递。陶悠一看,整篮的林擒,眨眨眼,开口说道:“他只拿了我一个林擒,我不能收下这么多。”
厮儿正在为难,陶三郎已经接过了篮子,“那就多谢你家的小主子了。”等到厮儿离开后,陶三郎旁敲侧击,就想问问陶悠对方是谁。
陶悠根本也不晓得对方身分,况且就凭那一身衣着和气质,也不是他们这种农家子弟攀得上的。因此不理会陶三郎的疑问,捧着篮子径自去了厨房。
有了钟离煌那篮林擒,王桂花自然是吃得眉开眼笑,开了胃后,食量也就恢复了。陶三郎见对方总算不再吵着闹着要喝汤吃蹄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过几日后,雨总算停了。这天一大早,陶三郎背着竹篓便上山了,陶悠正在厨房帮王桂花做早饭时,就听见了敲门声。
“来了。”陶悠应了声,拿起一旁的破布擦擦手,朝着大门走去。打开门后才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小哥儿。
“林檎好吃吗?”来人自然是钟离煌,他双手负在身后,装出一副世故老成的模样。
“……好吃,谢谢你的林擒。”陶悠撇撇嘴,有些纳闷对方的来意。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钟离煌淡淡的笑着,周围的邻舍皆好奇的望着他们,惹得陶悠也不好意思将人挡在门外,只能侧了侧身子,让钟离煌进屋。
“小兔崽子,饭呢?”才刚进屋,就听见王桂花的吼声,陶悠一顿,对钟离煌丢下一句,“你自己找个地方坐,我等等就来。”随后便匆匆跑向厨房。
钟离煌眉头一皱,举步往陶悠离开的方向走去。来到一间简陋的小厨房前,就见五岁多的小哥儿站在凳子上,双手衣袖挽起,正在辛勤的做饭。
陶悠急忙将王桂花的早饭做好,放在托盘上,正要端出厨房时,一抬眼就见到钟离煌站在门口。他楞了愣,“这里油烟多,你快到前面去,别脏了衣服。”
“我还得给我娘送饭,你先到前面等着吧。”陶悠见他不动,又催了一句,钟离煌终于慢慢的离开了厨房门口。
陶悠这才赶紧将早饭送到王桂花房里,王桂花一见他,骂骂咧咧的说道:“搞什么这么久?想饿死我不成?”
“没有,家里来人了,耽搁了点时间。”陶悠轻声解释了一句,王桂花夹菜的手一顿,“家里来人了?谁啊?难道是户长大人要把地还给我们?”
“不是,是前些时候送林擒给我们的小哥哥。”陶悠说道。没想王桂花立刻放下碗筷,“你这小兔崽子怎么不早说,让客人一个人坐在外头,象话吗?”语毕匆忙起身打理一番,便挺着大肚子往外面走去。
陶悠模模头,搞不清楚王桂花的意图,只得赶紧跟了上去。才刚走出房间,就听见王桂花假惺惺的笑声,“小哥儿长得真俊,以前没见过你,是最近才迁移来的吗?”
“娘──”陶悠见王桂花一副打探家底的模样,赶紧开口制止。钟离煌瞥了他一眼,开口说道:“陶大娘,我们是前些时候才来的。”
“我就说,梧桐镇什么时候有这样俊的哥儿。”王桂花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随后又问了许多关于钟离煌家里的情况,钟离煌一一答了。
“我家的哥儿啊,平日安静得很,有个伴儿也好,钟哥儿常来玩啊。”王桂花终于打探得差不多了,趁机对钟离煌拉近乎的说道。
“我会的。”钟离煌点了点头,表情仍是淡淡的,王桂花一把扯过陶悠,推到钟离煌面前,“行了,你们去玩儿吧。”陶悠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钟离煌拉着出门了。
直到走出了巷弄,陶悠才赶紧甩掉钟离煌的手,钟离煌没有勉强,放开了对方。陶悠站在他面前,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得钟离煌有些发虚。
“你到底想要什么?”陶悠也不拐弯抹角,仗着自己年幼,大剌剌的问道。
“我想和你交朋友。”钟离煌坦然的说道,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陶悠皱紧眉头,望了望钟离煌身上的衣衫,再瞧瞧自己破旧的衣裤,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哥哥莫不是拿我开心?你是富人家的哥儿,咱高攀不起。”
“这和我家有何干系?我想和你做朋友,是我的事,便是我爹娘来了,仍是如此。”钟离煌淡淡的说道,陶悠的眉头仍然没有放松,若是可以,他真不想和对方有瓜葛。
王桂花大字不识几个,不晓得钟离煌其实是复姓钟离,而非她以为的钟姓。但他却知道,钟离这个姓,在京城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钟离家是唯一一个铁帽子王,陛下许了钟离家世袭罔替的恩典。
眼前这个名叫钟离煌的小哥儿,就算不是世子,那也肯定是钟离家的人。如此一来,对于想要斩断过去的陶悠来说,钟离煌成了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钟离煌不解对方为何这般严肃,从小他就是周围人眼中的焦点,多少哥儿或是小娘子都想与他相交,他一个也看不上;现如今好不容易看顺眼一个,偏生对方似乎不太待见他。
“你不是咱们这里的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陶悠沉默许久,憋出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就想打退对方,浇熄对方想和他做朋友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