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门被关上那一刹那,明安的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她很想问对方为何如此待她,也想跑回房间大哭一场,可是不行,她还要收拾东西。
客房前一片狼藉,捡走碎瓷片筷子,还有洒了满地的粥水要扫。明安低头收拾,心里隐隐奢望屋里的人会出来安抚她一句,然而,等她都收拾好了,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明安失魂落魄回了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那人连饭都不想跟她一起吃,到底是阿榆激怒他他转而迁怒自己,还是他真的看不上她?
如果是后者,恐怕她主动送上去,对方也不会要吧?
可是,这个男人是她这几年来见过的最好的,她怎么都要试试看,或许明天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她不想沦落成明容她们那样,她不会放弃的。
客房那边,展怀春同样睡不着觉。
他两顿饭没吃,肚子早就饿了,柜子上摆着那日他买来的肉干等小吃,可他就是没胃口,脑海里晃悠的全是小尼姑头也不回蹒跚走进尼姑庵的背影。
她说她不想伺候他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展怀春知道,这次小尼姑是认真的,不是受了委屈发牢骚,而是真的不想再跟他同处一室,她厌恶他。
展怀春心里不大痛快,他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她,为她那份单纯善良,怎么反而还招了她的烦?
要不,明天把尼姑庵的龌龊告诉她?
算了,今日她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再让她知道她师祖师父都是那种人,他怕她承受不住。
展怀春叹气,上辈子他一定欠了小尼姑,所以这辈子他得还她,费心费力。
睡不着,躺在床上就忍不住翻身打滚,每次都会碰到背上伤口。展怀春索性坐到桌子前,随便用了几块肉干,双手搭在桌子上趴着睡。
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他又想小解了。
这种事情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展怀春无奈起身,直接穿着睡衣往外走。
他住在中间的院子,西边茅房臭烘烘的他懒得去,在院子里小解这种事他也做不来,只能翻墙去尼姑庵外面,这样去前院比较近。前几晚展怀春已经试过几次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熟门熟路绕到前院,跳上墙刚要下去,无意中发现那边香堂正门是开着的。
前几天好像都关了?
解决内急要紧,展怀春没太在意,轻轻跳下去,走出尼姑庵百步远后,对着一片草丛褪了裤子。
放了水,再次跳进尼姑庵时,展怀春看看那边,放轻脚步挪了过去。大半夜的,不会来贼了吧?
走到门口,展怀春探头看了进去。
今晚月亮比昨晚还要圆了些,月光皎洁如水,漫进门口将佛堂中间照亮了一长条形状,也落到了里面那个小尼姑身上。小尼姑端端正正跪着,因为背对门口,展怀春看不清她脸,亦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但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觉来跪佛祖的,除了阿榆还有谁?
这个傻子,一定是来向佛祖赎罪的。
展怀春目光移到那尊佛像上。佛祖遇到这样虔诚的弟子,还真是走运,可惜佛祖心狠,不佑诚心人。
展怀春嘲讽地笑,转身离去。
还没绕出走廊,他又顿住,慢慢退了回来。
回去他也睡不好觉,不如跟小尼姑说说话。
才站到门口,他长长的影子就将小尼姑遮住了,展怀春没有动,等着小尼姑吓一跳。
但小尼姑迟迟没有反应,跪姿端正,仿佛不知身后有人。
难道她跪着睡着了?
展怀春好奇了,放轻脚步走到小尼姑身侧,低头一看,才发现小尼姑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只有一双红唇在轻轻地动着,默默念经,小手里攥着一串佛珠,一颗一颗地捻动,不紧不慢。
展怀春看呆了,回神时,目光复杂。
小尼姑真的很心诚,如果这是一家正正经经的尼姑庵,她一定会过得很满足吧?
要不,等肖仁想到救她的办法,他把小尼姑送到别的尼姑庵去?总不可能每家尼姑庵都是黑的。
念头刚起,又被展怀春迅速否定,真那样,之前他岂不是白骗她吃肉.逼她杀生了?
展怀春可不想做逼人破戒的坏人,只要小尼姑做不成尼姑,他那就是在帮她。再说,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貌,在尼姑庵虚度一生太可惜了,还是嫁人生子更好些。小尼姑说她当年病入膏肓被人丢弃在尼姑庵门口,那她爹娘应该是家里太穷过不下去了,不得不这样做,听说很多穷人家会把女儿卖到脏地方,他爹娘还知道把她送到尼姑庵来,想来不是太坏。等他救出小尼姑后就派人打听她爹娘,届时给她父母一笔钱,够他们一家过上好日子了。
这样想着,展怀春真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白日里的那点自责瞬间弥散。
他笑着坐到另一个蒲团上,伸手推了推小尼姑胳膊。
阿榆大吃一惊,睁开眼睛看见他,更是愣住:“施主,施主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为什么来?”展怀春不答反问。
阿榆看看他,垂下眼眸:“我犯了戒,师祖罚我在这里跪一晚念经。”
“她可真够狠的,你都受伤了还罚你。”展怀春故意道。
“不是,师祖对我很好,是我自己觉得应该受罚,才求师祖罚我……”阿榆连忙解释道。
“那你可真够傻的。”展怀春差不多也猜到了,笑着逗她。
他一直笑,明显没把白天的事放在心上,阿榆不想理他了,闭上眼睛继续念经。
展怀春歪着脑袋瞧了会儿,见她虽然神色平静眉尖儿却微不可查的蹙了起来,知道她生气了,想了想,信口胡诌道:“你不傻,我故意逗你呢。你看,我知道白日骗你破戒太过分了,所以来这里向佛祖祈求宽恕,没想到你也在这儿。”他还要在尼姑庵住段日子,得把小尼姑哄好才行,免得没人伺候他,那个明安心思不正,他懒得瞅。
阿榆听了,本能地不太相信,可他的确深更半夜来佛堂了……
“施主如果真心悔过,只要保证以后不再犯,佛祖会原谅你的。时候不早,施主还是回去安歇吧。”
“那你愿意原谅我了吗?”展怀春看着她低声问,在她睁眼看过来时,移开了目光。
他侧着脸,月光下长睫低垂,看起来有些落寞,确实像是悔过。阿榆犹豫片刻,扭头道:“原谅了,施主快回去罢。”
“那你明天还接着伺候我吗?”她不看他,展怀春便继续盯着她看,小尼姑眉眼灵动,看她蹙眉抿唇都是件趣事。
阿榆没吭声,良久才道:“我太笨,还是让我师姐伺候施主好了。”她的确原谅他了,只是不敢再信他,他喜怒不定,阿榆是真的怕了,怕他再逼她破戒,怕他说完好话又欺负人。
“你知道我不嫌你笨,找这种借口,还生我气呢是不是?”展怀春早就料到没那么容易哄好她。
阿榆摇摇头,不想再说话。
小尼姑犯倔,展怀春有些头疼,抚额时目光落到她腿上,他没话找话:“你的腿伤郎中看过了?上药了吗?这样跪着会不会影响愈合?”
“不会。”问题太多,阿榆不想一一回答,继续念自己的经。
“给我看看。”展怀春不习惯她这样,说完就去扯她腿,他不让她跪着,看她还怎么念。
“不用你看,我真的没事了!”阿榆伸手推他,不想接受他的关心。
展怀春根本不把她那点力气放在眼里,胳膊一挡便将她右腿抽了出来,任她推推搡搡,他直接提起她裤腿。月光明亮,他看见她腿上抹了药,脚踝那里看不太清楚,手覆上去轻轻模了模,似乎没有那么肿了。
“你师祖帮你买去疤药了吗?”展怀春按着她腿问,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阿榆用力往回抽,抽不动,只好答他:“没有,师祖说留疤能让我记住教训,以后就不会再犯错了。”阿榆觉得师祖的话很有道理,况且她也不在乎会不会留疤,虽然有点丑,但有裤子遮着,旁人看不见啊。
展怀春冷哼,什么教训,那个老鸨就是小气不想出钱罢了。
看看她腿,展怀春决定明天下山一趟,她是因为他才受的伤,他理应负责,正好他……
想到自己的伤,展怀春心中一动,问阿榆:“你屋里还有药吗?我背上也受伤了。”
“啊,施主受伤了?你伤了哪儿?”阿榆惊讶地问,大概是这人看起来好好的,她不怎么担心。
展怀春瞪她一眼,推开她腿道:“还不是被你推的?后背撞到树枝上,我那件花了二两银子的衫子坏了,背上也被划破流血了,后来背你回来时你还不老实,扭来扭去差点没疼死我。”
阿榆愣住,跟着就着急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施主你,你伤得严重吗?”
“我后面又没长眼睛,哪里能看得见?”展怀春随口道。尼姑庵的镜子太模糊,他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一块儿红的,看不清具体伤势。
“那我给你看看,要是严重,得赶紧上药才行。”阿榆说着站了起来,绕到展怀春背后要帮他检查。
她帮他啊?
展怀春有些不自在,转而想到小尼姑什么都不懂,他又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疼,便默许了,解开睡衣褪了下去,露出整个后背给她,“能看清楚吗?”
“能。”阿榆哽咽地道。男人肌肤白皙,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比他身上的玉佩还要好看,这样一来就显得他右肩膀下面那块红更加狰狞。这是被她推伤的,阿榆自责极了,抹着眼泪道:“施主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用你背了,晌午也能请郎中帮你看看。”
“我倒是想跟你说,可你哭哭啼啼不给我机会,回到尼姑庵又把我一人扔门口自己进去了,你让我跟谁说?告诉你师祖,你肯定要受罚,我可不想再让你恨我一次。”展怀春一本正经地道,知道这样说小尼姑肯定会心软。
听他这样顾念自己,阿榆越发内疚,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还是眼前的伤提醒了她,“施主你等着,我这就去屋里给你拿药。”郎中给她的伤药就放在她屋里呢。
“等等!”展怀春及时拉住她手,跟着利落地站了起来,一边系衣服一边嘱咐她:“这里黑灯瞎火的上药不方便,我先回客房,一会儿你拿了药直接去客房找我,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阿榆没有多想,点点头,转身走了。
展怀春目送她离去,也跟着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佛祖慈眉善目,细长双眼又无形中露着威严,好像能看出他心思。
展怀春笑了笑。
如果佛祖真能看见,定会把他当成坏人吧?不过佛祖真的误会了,他骗小尼姑去他房间只是想找机会让她睡觉,那样单薄的身子,腿上还受了伤,真在这里跪一晚,身体肯定吃不消,身体吃不消,就不能继续伺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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