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柳依依几弄小巧,玄鱼寻春拔头筹(七)
“这怎么使得。”韩涵忙推辞道。
柳依依还笑道:“怎么使不得。我的又不一定是好的,不过是说出来你我相互讨论讨论讲究讲究罢了。到底‘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是。”
韩涵暗暗左右权衡了好一会子,终究还是以为能拔得头筹方为上,这才点头答应了,“也是,我正好也有几句旧日里的以月为题的词句,如此你我也算得上以长补短了。
“就是这话。”说罢,柳依依与韩涵两人至一不起眼的角落处,柳依依做深远思忖状,“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柳依依只念了半阙,韩涵连连拍手称好称妙,又道:“字里行间那道不尽的婉转凄然,让人不住潸然。”
“可用得?”柳依依笑问道。
韩涵道:“怎么用不得。只是这词牌生得很。”
柳依依于是道:“也难怪妹妹不知道的,就叫《买花声》。书上也说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曲牌了,那日我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起,正好看到此处,便随手拿了来。”
韩涵点点头,深思状,“这也罢,听你这般一说,我自己也得了半阙。”
此时,裕郡王又打发人来道:“王爷已拿出九珠连环作彩头,头名者可得。限时一炷香,香烬时未完成者,只当压尾论。”
太妃听了笑道:“王爷这回当真是舍得了。姑娘们可听见了,都做起来,把他的九珠连环搬家去,让他好生心疼心疼。”
姑娘们都笑应起来。
少时,三寸来长的春香点起,姑娘们散落水音轩内各处,有凭栏远眺悠然自得的,有桌案前执笔胸有成竹的,自然也有一筹莫展的。
再看柳依依和韩涵,《帘外雨潺潺》似乎已作成,只见韩涵行至一份纸笔前,挽袖执笔而书。
写罢,吹干墨迹折成方胜别于花签上头,放入设于太妃和王妃面前的嵌螺钿填漆盒中。
太妃笑着对韩太夫人道:“哟,看你们家涵丫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样子,可见是势在必得了。”
韩太夫人谦称道:“她也不过是想早完早月兑身,省得煎熬。”
韩涵娇羞着和韩太夫人闹不依的。
太妃道:“不说别的,如今她是头一个作完的,只怕是留香阁那里还没。来人,去告诉你们王爷,就说我们水音轩里已得了一首了,他们那里可别都还在抓耳挠腮的。”
众人听了自然又是一阵好笑。
又在太妃和王妃跟前说了一会子话,韩涵才回柳依依身边,道:“姐姐如今得几句了?”
柳依依收回悠远的神态的,道:“都有了,只是觉着难登大雅之堂。”
韩涵挨着柳依依坐下,道:“你且先说与我听听,我们讨论讨论。”
柳依依有心让韩涵拔得头筹,不欲盖其锋芒,故而也不敢选她所知的那些脍炙人口的上乘作,只选了《红楼梦》中的一首,念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柳依依才念罢,就近在她们旁苦思的几人皆惊艳,道:“我只当以月作题,少不得要用上伤春悲秋这样的词句,如今听来雄心壮志之句,也是极好的。”
韩涵也道好,还说自己方才那首正是多得柳依依的指教。
一时间柳依依被人围拢请教的。
花羡鱼拿着自己的菊花签,身前纸张之上半个字皆无,却也不见她着急,只余花玄鱼在旁搜肠刮肚,嘟嘟囔囔的。
只在柳依依念罢七言绝句后,花羡鱼才猛然一怔。
只因柳依依竟然换了一首与前世不同的。
花羡鱼惊诧之余,反复回想前世,这首七言绝句前世柳依依的诗集也是没有的。花羡鱼没想到会事出有变,杀她个措手不及。
眼看柳依依的一念之差,要乱了花羡鱼的手脚,不防间就听有人轻声道:“这句不好,这可是当年‘那位’的句子,如何能在王府面前提的。”
花羡鱼听了又是一怔,细一想方才那位姑娘到底作了什么诗句,便知她们口中的“那位”又是何人了。
想起前世“那位”的后人与当今圣上,日后那一场皇位之争,再念起柳依依的这首七言绝句,花羡鱼毫无征兆的就打了一个寒战。
花玄鱼见了才要问,却听花羡鱼道:“柳依依她这是能出尽风头便成了,那管别人死活的。”
说罢,花玄鱼就见花羡鱼忙整了整衣襟,便匆匆往韩太夫人处去了。
“姨祖母,阿羡有话想要对您说。”花羡鱼对韩太夫人道。
韩太夫人正同在座诸位诰命说话,回头见花羡鱼,笑道:“可是想不出好词句来了,那你来找姨祖母也不中用。别说湿的,就是作干,姨祖母也不懂。”
花羡鱼又道:“姨祖母来嘛,来嘛。虽我也不会作湿,但干的还有几句,才不敢不让姨祖母代我作湿作干的。我只是有好话要告诉姨祖母。”
太妃等人听了笑了一回,道:“你就去吧,听听这丫头干的比别人湿的又如何。”
韩太夫人无奈,只得跟着花羡鱼往水音轩中一处人稀僻静处来。
到了地方花羡鱼也不多作迂回,惶惶不安便道:“姨祖母,我方才听柳姐姐作的一首诗,想起前番的一番传闻,只觉心惊胆战的。”
韩太夫人不明缘故,道:“到底什么事儿?”
花羡鱼四处观望了一阵,凑近韩太夫人耳边道:“从神都传来说,皇太孙的后人找着了,如今多少人暗中传他们一支比今上名正言顺。”
这皇太孙正是当年被成祖篡位□□的倒霉皇帝,而助成祖谋朝篡位的正是裕郡王先祖。
如今花羡鱼却敢在裕郡王府说这事儿,是何等的骇人。
所以韩太夫人听了面色大变,忙呵斥道:“小小年纪真是不知死活的,这话如何是你说得的。”
花羡鱼也怕,只是这事儿真的非同小可,慌道:“姨祖母息怒,我岂能不知轻重,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如今神都之中,多少人喻皇太孙后人为‘月’,只比今上这‘日’的,都言如今是‘双悬日月照乾坤’了。”这话现今虽未发生,但日后却是再真不过的。
“可方才柳姐姐却作诗说什么‘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只有‘日’方能受万姓仰望,可她却说‘月’……姨祖母不觉得可怕吗?”花羡鱼颤巍巍道。
韩太夫人听花羡鱼这般一说,顿时也觉着心惊胆战的。
“这诗若在别人面前倒还罢,谁不知当年正是王府助的先帝……如今却要在王府面前如此搬弄,可不是在自寻其死。”末了,花羡鱼话音几不成调。
此时再看韩太夫人,面上再难见半分血色,身形也是摇摇欲坠的。
花羡鱼忙扶住韩太夫人,道:“姨祖母可要支持住,如今将军府上下是生是活,唯有依仗姨祖母了。”
韩太夫人只觉天旋地转,可念及韩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韩太夫人狠心一咬舌尖,刺痛猛然压下眩晕,慢慢缓过神来,一把抓住花羡鱼的手道:“她这诗可还有旁的人知道了?”
花羡鱼道:“方才看来只三五人听到了。”
韩太夫人白着脸面,气喘吁吁道:“这可如何是好?”
花羡鱼思忖了片刻后道:“不能认,绝不能认下了。唯今只能一口咬死,柳姐姐这诗是她冒名顶替,抄袭别人之作。”
此时水音轩里头,柳依依在几人的称颂之下,慢慢走向太妃和王妃的面前的填漆盒子。
眼看柳依依就要将别有她大作的花签投入,忽然一手从她身后伸出,一把夺过花签,少时,就听韩太夫人道:“做不出就罢了,何苦拿别人所作的歪诗斜词滥竽充数。羡丫头,还不赶紧把她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烧了,更待何时。”
方才夺柳依依花签的,自然就是花羡鱼了。
众人就见花羡鱼摘下花签上的方胜,便投入火盆,须臾纸张便化作黑灰。
柳依依想要阻止已来不及,是又气又恼的,道:“我不知羡妹妹是如何对老太太说的,可这诗,我敢说……”
“够了,”韩太夫人那里能让柳依依说全了的,“从前你何曾会作什么诗词,就认得几个字。如今大病过一场,也不过看过几本杂书,便以为有别人所没有的博学,没人知道你的滥竽充数了。”
韩涵自认是从头看着柳依依作出的诗句来,且这诗句又是她所没看见过,听到过的,便越发当是花羡鱼不服柳依依的才情背地里小人告状,一时便难免意气用事,上前道:“祖母莫要听花羡鱼这小人诬告,柳姐姐她……”
韩太夫人转面向韩涵,厉声喝住韩涵道:“你也住口。”
花羡鱼见状,看向柳依依道:“听闻涵姐姐的大作还受过柳姐姐的指教。到底是不是我诬告,一会子见分晓就是了。”
柳依依面上一窒,隐隐觉着不安,可一想又觉不可能,便半悬着心作委屈潸然状。
这厢太妃见这般形景,忙道:“也罢,也罢,还有时候,柳姑娘回头再作一首便是了。”
韩太夫人却一把拽过柳依依来,不许她离开,“她就罢了,她能有几斤几两重,我们家都清楚。”
太妃心中生疑,但到底也不好勉强,只得作罢。
韩太夫人令柳依依站身边,压着嗓子道:“家去再跟你这不知死活的算账。”
柳依依心下一阵慌乱。
待香烬,包括花羡鱼在内,果然还有几人不能完成的,自然沦为压尾。
太妃为一扫方才的尴尬,让王妃主持评判,选评出最好之作,再送到留香阁去一较高下。
王妃起身至填漆盒前几句妙语连珠,诸位又兴起了,这才道:“最先完成的是韩姑娘,不如就先从她起。”
众人自然无异议。
王妃从中找出韩涵的“雨”字花签,拿下方胜打开,看了一眼,笑道:“词牌虽是没见过的,词我看却很好。”
韩涵向花羡鱼冷哼道:“听仔细了。”
就听王妃念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才念了三句,就听有人接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分明就是我家藏书馆,名砚脂客者所作的思念故土之作。”
众人看去,只见花玄鱼出列而道。
而柳依依在听得花玄鱼在把《帘外雨潺潺》原来的后半阙接上后,那里还敢有半分侥幸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暑假要来了,各位童鞋终于可以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