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全不理会世俗的偏见。每年的这个时候,落花总是铺满道路,让往来于此间的和尚有一种践踏红颜的错觉。
那一年,玄奘十八岁,他站在树下抬头凝视,满眼的粉红与纯白交相辉映。桃花纷然坠落,摇摇曳曳,落在玄奘的掌心。停留的那一瞬,留下了时光静止的错觉。忽一阵冷风搅局,花瓣飞舞身姿,徜徉去了远方。
金山寺火并后,无方接管了寺庙。这个半辈子图书管理员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拥有了偌大的事业。他打开寺庙,接引来往香客,承诺只需交纳足够多的香油钱,寺里的长老就会祈求上苍,保佑他们一世平安。玄奘知道,这样的承诺纯属扯淡,因为长老们伤的伤残的残挂的挂,他们连自己都保佑不了,更不要提保佑他人。
随着金山寺的香火越来越盛,玄奘的名声也与日俱增。因为坊间流传:金山寺有一个长得超帅的年轻和尚。而按照惯常思维,凡是做和尚的,必是相貌丑陋、无人敢要的奇男子,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帅到掉渣的和尚,群众先是不信,继而争先恐后地过来围观,确认属实后又把这一消息当做独家新闻大肆宣传,围观的群众也就越来越多。
当群众得知,这位小兄弟还没有心仪的对象,附近十里八乡的黄花大闺女都按捺不住内心的小激动,纷纷央人过来提亲。和尚们的反应都比较激烈,无方的反应尤为激烈。
“我擦!这怎么行?那些小妞当金山寺是什么地方啊!”无方一夜宿醉后大怒。
“方丈师叔说的是,金山寺深邃的佛法是不可以被玷污的,不如我们给她们一点教训。”一个和尚建议道。
“什么教训?”
“拖一个小妞进草丛,然后我们就……这样一来,小妞们就不会再来金山寺叨扰玄奘师弟了。”
“嗯。”无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很可行,既把影响降到了最低,又维持了金山寺的法纪,“我需要一名志愿者,他有可能身败名裂,但是金山寺会永远将他铭记在心。”
“既然这个主意是小僧提出来的,那小僧就吃点亏,应了这件事吧。”那个和尚道。
一阵沉默后,无数的板砖砸向那个和尚,金山寺所有和尚都群情激昂,主动请缨道:“我去!我去!”
无方叹息一阵,平常念经不见他们如此积极,遇到这种事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样的团队猴年马月才能将金山寺发扬光大啊?他摆摆手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玄奘,你去吧。”
第二天,寺里来了一位很特殊的女子,肌肤似雪,长发飘飘,瓜子脸,身材凹凸,内敛含蓄又不失奔放,乍一看有一种仙乐飘飘的姿态。
“她整容的吧!”一个黄花大闺女道,声音很大,回荡在佛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一定是!一定是!”黄花大闺女们瞬间组成了反整容联盟。
“师父,来了一位c罩杯的女施主。”玄奘喃喃道。
“玄奘,你我是佛门中人,擅自揣度女施主的罩杯是不对的。那是d罩杯。”无方吞了一口唾沫,“你还年轻,社会阅历不足,不如这次为师帮你。”
“不用了师父,您是金山寺的方丈,寺庙的发展需要您来维持,这种小事交给徒儿办就是了。”
“还是为师来吧。”
“不,徒儿来。”
“哎,为师来吧。”
“不,徒儿来。”
“哎……我靠,那是谁!”
无方和玄奘同时睁大眼睛,看着胡须稀疏的老方丈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向那位女施主。更重要的是,女施主竟然也笑盈盈地看向他。
“徒儿,你快去!不要便宜了那个老东西!”无方道。
玄奘迈开腿子冲了上去,三步并作一步,一会儿便超越老方丈,片刻功夫就握住了女施主柔若无骨的小手。两道目光相互凝视,玄奘拽着女施主奔出大殿,拖向后山桃花满径的草丛。
后山无人,只有玄奘和女施主。
“我……”女施主道。
“嘘!”玄奘伸出食指凑到嘴边,“你不要说话,我明白。”
“你明白?”
“是的,我明白。”玄奘很肯定地说,“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也知道你即将离去。不如把握当下美好的时光,你我做一些曼妙而又惬意的事。”
“那是什么?”
玄奘笑而不语,紧握着女施主的右手,伸出左手轻解女施主白色的衣袂。
女施主微微蹙眉,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个巴掌拍了过去。清脆的响声在山谷间回荡,桃树也被震得飒飒作响。
“玄奘,你给我听好,我是如来佛祖身边的观音菩萨,我要你去西天领取大乘佛经,以拯救天下苍生。”
玄奘模了模红得发烫的面颊,悲痛地想:原来这小妮子跟了如来,怪不得不愿意跟我去做一些恣意潇洒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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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远门,玄奘还没有试过。他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师父常常半夜三更偷偷潜伏的王家村。
僧房内,玄奘收拾包裹,收拾来收拾去,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东西:一双布鞋,两套换洗衣物,就是自己全部的家当。他坐在床头,思绪拉回到昨夜,那个叫观音的美女可真是带劲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模了模自己**辣的面颊,面颊上到现在还是红彤彤的。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无方走了进来,肩上挎着一个深灰色的包裹。他见玄奘心神恍惚,大喝一声道:“玄奘!你在做什么?”
玄奘吓了一跳,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对师父道:“没、没做什么啊。”
无方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责备道:“为师平常怎么教你来着,为了一个女人方寸大乱,成何体统!何况那是你该想的女人吗?人家已经被……”
“观音姐姐,你来了。”玄奘看向无方的身后,站起身,毕恭毕敬道。
无方吃了一惊,将剩下的话吞进肚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观音姐姐的示下。等了好一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好你个臭小子,竟敢耍为师!”无方忽然想到,自己昨晚已经送走了观音。
玄奘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
他的笑慢慢褪去,继而陷入一丝对于前途命运的彷徨。
“师父,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调戏她。”
“这也算理由?”
“为什么不算?”
“可我的人生计划里没有这样的安排。”
“你都有人生计划了?”
“是的。”
“说来听听。”
“我的目标是做金山寺的方丈,然后在后山开辟一处桃园,种上香蕉和苹果。”
“你做方丈,那我做什么?”无方不曾料到自己唯一的弟子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我不是说现在做啦。”
“那什么时候做?是等我死,或者老年痴呆吗?”
“额……”
“那你希望我什么时候死?或者什么时候老年痴呆?”
“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
“大哥……”
“你看,你都不叫我师父了,你就是想篡位。”
玄奘真想一掌拍死这个啰哩啰嗦的和尚。
“观音姐姐说,去西天十万八千里,我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无方将肩头的包裹解下,递给玄奘。
玄奘接过,颠了颠,还挺沉。他正愁一路西去没有盘缠,师父便及时送了过来,看来他老人家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玄奘解开包裹,只见包裹里,塞了十几双崭新的草鞋,一个铜板都不曾见到。
“路途遥远,风餐露宿,这些草鞋用得着。”
“可是餐要怎么解决?总要给一些盘缠路上用吧。”
“玄奘你还没有出过远门,如果出过,你就应该知道,和尚出门是从来不带盘缠的。社会人士对我们都很尊重,只要化缘,没有不给饭的道理。”
玄奘知道,化缘只是讨饭的委婉说法。而社会人士对和尚的尊重,纯属师父个人的意yin。如果师父真是这么想的,那只能证明一种可能:他也没有出过远门。
终归要去,不必留恋。
寺门前,玄奘默默向远处走,走了没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生活了十八年的金山寺。
“去吧,这是你的宿命。”无方负手而立,山风吹动,衣袂随风飘舞。
“什么是宿命?”
“就是命里注定不能更改的东西。”
“可我不过调戏了观音,而在调戏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就是观音。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调戏她的。”
“你确定你在调戏之前不知道她是观音?”无方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
这种笑在玄奘看来极度猥琐,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师父安排的,他只不过替师父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等从西天回来,金山寺方丈的宝座或许就是对这一黑锅最大的回报。
“一切事有因才有果,你前世种了那因,今生就要收这果,否则去西天的为何不是为师或者老方丈呢?”
玄奘目光一瞥,看到了站在师父右后方的老方丈。老方丈并不是来送行的,他都老年痴呆了,压根不知道玄奘一去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他现在唯一精通的就是数学,一百以内的算术绝对笑傲附近所有的山头。很多老学究都曾过来讨教几招,无不惨败而归。
“可我在前世种了什么?”玄奘问,他还有很多东西不明白。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佛祖了。”无方深邃的眼眸忽然闪出亮光,瞬间又泯灭下去,他指了指江对岸说,“去吧,或许在路上你会明白。”
玄奘叹了口气,背上背包,转身走向远方,脑海中一团浆糊,走在路上会明白个球啊!
玄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老方丈抬起头,停止了数胡须。
“他一定很痛苦。”说话的是老方丈。
“是啊,来时莫名其妙,去时也莫名其妙,换做谁都会痛苦。”无方头也不回,很自然地接了一句。
“上面催得真急啊。”
“谁说不是呢。我还没有来得及教他佛法呢。”
“你教他佛法?拉倒吧!”老方丈一脸不屑,仿佛听到了本年度最大的牛皮。
无方发觉不对劲,诧异地转过身,盯着老方丈道:“你不是老年痴呆了吗?”
“对啊!”老方丈恍然大悟,模了模胡子,把皱纹挤作一堆,“咦,我数到哪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