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的高树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或许昨日有过新雨,莫大的山林,遍布了新绿,光阴透过枝叶错落下来,在凌寒手中的杯子里跳跃,就跟这个调皮的精灵一样,时刻也不想停歇。凌寒望着手中的药丸,嘴角有些苦涩,看来是自己真的死了,这药丸的配置手法和复杂的药材熟练,他再熟悉不过,虽然不是师父亲手配置,但绝对是出自时筑古荒,为了这不成器的徒弟,师父,竟然出手了……
凌寒心中虽然感激,却同时羞愧难当,出师门不足数月,却已经沦落到师父出手才能活命的地步,他有何脸面面对师父,自己难道就从来离不开别人的援手么,九尾天狐出手,师父也出手,那八个脑袋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妖物,竟然能够惊动师父。凌寒的拳头攥得发白,手中的药丸竟然变得重若千钧,他牙关咬的渗出血来,趴在地上的银霜斜了他一眼,微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似乎在他看来,这个人类,一直这幅样子,如今倒也是见怪不怪,只不过,他却没有露出鄙视的目光,反倒是越来越好奇。末了,凌寒突然散去了浑身的力气,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抬头看着光影摇曳下错落的枝叶,他目光炯炯的抬起手,将那颗药丸放入口中。
镇龙落地,人也跟着跌落,凌寒手撑着地面,不停地颤抖,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打湿了衣衫,女妃收剑走到他面前,伸手将凌寒扶了起来,她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欣喜和温柔,自从凌寒醒来,她的脸上,时刻都挂着那似水一般的温柔,目光也时刻不想从凌寒的身上离开,他们的角色也互换了过来,在凌寒恢复身体这段时间,都是女妃在照顾他,她放佛是谪落凡尘的仙子,那清丽出尘的身姿,就算是忙碌琐碎的生活,便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身心舒畅。
凌寒使劲儿喘了几口,恢复了一些力气,这一个月过来,他身体虽然恢复了七七八八,但是仍然觉得兵气亏空的厉害,稍微剧烈运动,就会全身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后继乏力,那一场经生历死的过程,后遗症是十分严重的。这一个月,女妃对他百般照顾,起初还有些不习惯,现在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是想早些恢复,也好根除女妃身上的疾患,让她恢复语言能力。
嘴上不说,但凌寒还是心存疑虑的,女妃好说歹说也是一个位列帝级的当世强者,放眼天下,也都凤毛麟角的女中豪强,如今自己却被这样一个女人日夜照顾,他心中有感激之情,也有得意之色,却更多的是一种忧虑,他并不知道自己忧虑什么,却感觉到心里某处莫名的烦躁。
这一个月来,凌寒身体渐渐好转,他多少猜到师父来过,虽然不知道师父用什么手段将自己救活,却也没有像女妃问起经过,一来师父威能通天,二来女妃言语不便,而且她对此事没有丝毫表示,足以说明师父怕是交代了什么,女妃才会如此!他也看过银霜的身体状况,虽然修行倒退,但却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时候发生的什么他一概不知,等身体恢复,迟些了解也是无妨,只不过眼下的状态,虽然恢复了一月有余,却不像往常那样,不管是多么重的伤,都可以快速的恢复过来,这一次,怕是真的去了鬼门关,被师父硬生生给拽了回来,所以恢复如此之慢,他这几日有心练剑,恢复气海,却在女妃不动用兵气的情况下,难以招架哪怕一招半式,恢复速度之慢大异往常,出乎凌寒的意料。
夜风在林间穿梭萦绕,凌寒盘坐在墓前,那三座墓碑静静立在那里,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幽冷的辉光,凌寒盘坐在那里,就那么直直的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那些曾经的欢喜笑闹,那些曾经的慈眉善目,温暖怀抱,那些曾经,都是曾经……凌寒手握着镇龙,看着那龙影闪烁的剑身,就在一两个月前,它已经断裂数节,女妃告诉过他,他已经足足睡了一个多月!
人说破镜难圆,剑断人亡,镇龙断了,自己真真正正的再死了一遭,可这世上,这世上终究有人,有人跳出了六道轮回,挣月兑了天规地律,天下再大,他们却能无拘无束,在他们手中没有破镜难圆之说,断剑亦能复苏如新,他们几乎掌握着时间和生死,如这镇龙剑,乃是神兵,天下谁人能将死去的神兵复苏,又有谁人能将死者复生……可终还是有人能做到不是么?凌寒心里一阵阵的悸动,还是有人能够做到的,不是么!有人能做到的,师父不就做到了么……他将镇龙插在地上,又一次看着那三座坟墓,至亲至爱,几千门人,甚至连衣冠都没有,就那么几个空坟冢,只有皇越最后倒在了这里……爱他的,他爱的全部在这里,几千口人命啊,尸骨无存,唯独他活着,他还活着,一次又一次的经生历死之后仍然活着,一次次,一夜夜,每时每刻,每日每夜……噩梦如影随形,过往历历在目,他发誓再也不要被夺走,发誓要自由,发誓要变强,可一次次信念动摇,一次次怀疑自己,真的能够做到自己理想中的地步么?能么?经过此番变故,凌寒冷静下来,何苦来,却已来,既来之,又何惧不能,师父不就做到了么!凌寒王者那几座坟冢,整个人沉寂了下来,他早知道的,他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下定了决心,也许往后仍会迷茫,但却不会再动摇了吧,有些路,终究要去走的。女妃静静地走到他身后,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她走到附近的一棵树,靠在那里,就那么不声不响的陪着他,一个心事重重修行尚浅的情义男儿,一个清丽无双修为通天的绝世佳丽,本来没有任何交际的平行线能够将其交叉在一起,此时此刻,世间因果,将他们拧在了一起,纵然不能分担他的心事,也要伴他左右,减轻他的苦闷,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解开心中的枷锁,不被前尘往事所束缚,能够时时刻刻展露笑颜。这一夜就那么,一个傻傻的盘坐在那,把自己紧紧地封闭,没人能猜透他又怎样的心思,没有人知道他的怒火和恨意,也没有人知道,他波澜起伏如同深渊海潮一般的心底,究竟什么在潜伏,或者什么随着上涨的潮水而一同疯涨。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女妃的心里存在着一种恐惧,说不出来的恐惧,明明他的人就在那里,却让人无法接近,明明能够清楚的看到他,却又感觉他不断地消失,明明伸出手就可以碰触,却似乎自己都在抗拒着不敢去碰触……女妃知道这就是恐惧,是对未知和超出自己认知的畏惧,可她不想走,她觉得自己一旦走开就真的再也无法接近他,现在的自己,竟然更加害怕失去他在身边,如果没有他,自己该何去何从,这连这一身修为都是他带来的机缘,就连这命也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她知道自己中了噬魂蛊,就算当初雪峰那一战自己不死,早晚也会变成嗜血疯魔,或者成为别人的傀儡,那样的结果,比死还难受,若果没有遇见他,自己便没有了人生,更别说以后,当他在冰窟之下,与那八头蛇妖死斗,自己眼见他重伤垂死,才知道自己心中,竟然不知何时开始,再也忘不了他了。
就这么陪着他吧,虽不能与他共同经历过往,也要陪他度过今后,总有一日,他也会与我说说,他心中的苦闷,女妃手扶着佩剑,靠在那里,一时倦意朦胧,慢慢地闭上了眼。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凌寒走到那个一直默默陪伴自己身边的女子面前,他弯下腰,为她披上了自己的衣衫,他伸手抚平了她额间被风吹乱的发丝,那吹弹可破的脸颊,在月色下,如此撩人心炫,静谧的如同水中百合,淡雅出尘,他凑近了一些,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温良如水,触手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凌寒鬼迷心窍的突然想要上前亲吻睡美人的脸颊,思绪一起,他猛然倒退,睡美人似是梦呓一般转身,盖在身上的衣衫滑落,她吹弹可破的脸颊,露出一丝忧色,凌寒低垂着脸,暗骂自己禽兽,怎么会突然动了非分之想,他摇头苦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定了定神,他再次走到了女妃的面前,提起衣衫为她盖上,心中安静了不少,看着那清丽素雅的女妃,真如童话中甜睡的睡美人,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缘来都是孽,自己何德何能呢,又有什么资格呢……
凌寒在女妃对面坐下,靠着参天古树,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苍穹,一世人,两世人,在那里都是赤果果的活着,逃不出天,也离不开地,挣扎,挣扎,不停地挣扎,唯一变的,就是心了吧,若一世人是血肉之躯,无法抗拒命运,那两世人,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总是存在可能的,虽然道路崎岖,但终是有人做到了,他就在自己的眼前,让人仰望生畏,但自己,一定会有一天,达到那个程度,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