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闻言端起碗快步行到无言面前,垂首将手中的碗递向了无言。
无言望着碗中残留的些许红白番椒粉末,淡然一笑,伸手扣住了碗,说道:“以此碗来饮,方才爽快!”将扣在手中的碗放到树桩面上,抱起了树桩面上那一缸酒。
在他双手微微一斜之下,手中的酒缸登时倾斜而下,从缸口处流出一道透明清澈的酒水帘子,垂落到了碗中。
无言深吸了一口气,浓浓的一股酒香猛然窜入鼻中,登时只觉精神一振,脸露满足之色,摇头说道:“好酒!好酒!”话音一落,双手将酒缸向上轻轻一提,放到了树桩面上,碗中酒水刚好倒满了整整一碗。
无言却是不急着饮,道:“赵姑娘,我现下答应了给你敬酒,不过就怕我敬了酒之后你却反悔了。”
赵家小姐道:“你这话是在说本小姐无赖么,本小姐言而有信,自然说到做到放你走。”
无言哼了一声,道:“姑娘是否无赖,全在于你。走我自然是要走,难不成我嫌受的苦还不够多,却还要留在这受罪么。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难逃其责,故而我自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所说却是我被你所扣的那两样东西。”
赵家小姐应道:“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信不过本小姐么?本小姐言而有信,自是说到做到,你敬了本小姐酒,本小姐自当将你那两件破东西还与你。你还道你那两件破东西是什么宝贝了,本小姐也会稀罕。”
无言望了望碗中的酒水,目光一转,望向赵家小姐,便道:“赵姑娘问此话不觉可笑么,我既如此相问,自是信不过你了,我倒是想信赵姑娘,可赵姑娘的种种行端却实在让在下信不过。”
赵家小姐轻哼一声,却道:“你信不过本小姐,本小姐却也用不着你信,不过真正可笑的却不是本小姐,而是你!”
无言‘哦’的一声,问道:“此话怎讲?”
赵家小姐反问道:“你可是应允要敬本小姐三杯酒?”
无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指了指酒桩面上的那满满的一碗酒,说道:“是三碗酒,却不是三杯酒。”
赵家小姐道:“三杯三碗都无防。本小姐说过,只要你敬本小姐三杯酒,再说三句‘我服了’,我便还你那破杯跟破葫芦,你既是应允了,自是信了本小姐所说的话了,现下却又说不信,岂非自相矛盾?”
无言心想:“这还不简单,我不敬你酒便行了,只是我那酒葫芦跟青光杯在你手中,受制于你,若是不敬酒,你又如何肯还?”便笑道:“好好好!在下自然信得过赵姑娘,先前所说赵姑娘权当笑语,不必当真。”
赵家小姐拍掌,道:“你既信不过本小姐,那本小姐用不着你信。本小姐大人有大量,这酒也不用你敬了,你这就走吧!只不过想要拿回那破杯子跟烂葫芦就否妄想了,待你一走,本小姐就亲自把它们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也许扔湖子里,也许扔假山堆里,亦或是干脆挖个洞埋了。反正就本小姐一人知道,我爹爹若是向我问起这两件东西的下落,我就说不知。我若不说,又有谁能逼得了我说?”
无言十分看中青光杯跟酒葫芦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否则也不会甘愿被赵家小姐这般戏弄鞭打了,她虽说让无言不用敬酒便走,却又故意拿杯子跟葫芦说事,非明是要胁无言,这话更是再清楚不过了,非明是在说,你若不敬酒走了,去跟我爹爹告状,请他过来跟我要这两件东西,那也决计要不到,自是要无言打消请赵大山来取青光杯跟葫芦的念头。
无言脸现怒色,道:“那你待怎样?先前是我一时失言,我既说信得过你便是信得过你,这酒我自当敬你,自不会反悔。”
赵家小姐先前与无言言谈之间,吃了不少无言的暗亏,现下好不容易抓住了无言这么个话柄,怎肯轻易罢休了,自是得好好趁机讥讽无言,当下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都说什么准剑派是武林中的大派,却想不到准剑派的弟子却如此没风度,说过的话却如那云烟一般了,说散就散,竟是反反复复,出尔反尔。准剑派教出这么个弟子,可真是替准剑派长脸了。”
无言道:“不敢当,在下从不自居君子,不过是个真小人罢了。小人一言,无需驷马,一马尚可追得,只不过小人一言,不必当真,因此聪明的马却是不追,故而小人一言,笨马便追。赵姑娘抓着小人我一言却是紧追不放,不肯罢休,依我看赵姑娘可不聪明。”
他这话再明明白白不过,赵家小姐又如何听不明白,本想讥讽无言,却不料被他一言反讥,登时怒目而瞪,气道:“你个……混账,敢骂本小姐。”右掌按到剑上,便欲拔剑。
无言见她动了怒,知她向来蛮横,指不定又做出什么事来,便叫道:“赵姑娘这是想动手么?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无言所说的这两句诗分明是曹植的七步诗,这是曹植用来比喻同胞骨肉之间的相残,却又于此有何关联?无言怎的无缘无故说出这诗来?
赵家小姐本欲拔剑动手,却不料无言此话一出,反倒是一怔,不明其意,按在剑柄上的右掌不禁停顿了下来,秀眉微蹙,忽然将右掌从剑柄上撤开,冷笑道:“瞧瞧你们准剑派的弟子,这胆子简直就跟老鼠胆一般,我这么一拔剑,竟吓得胡言乱语了。”
无言摇头道:“我怎的胡言乱语了,我跟你可是‘同根’,何错之有?”
赵家小姐道:“不会诗词之道便莫要卖弄,真是丢人现眼,这两句诗可是说同胞骨肉之意,本小姐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何对之有?”
不待无言答话,旁首青儿抢着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什么东西,还想当我赵家庄的少爷。”
无言哈哈大笑,指着青儿等人,道:“不止我跟你们小姐‘同根’,我跟你们都是‘同根’。”
青儿道:“你这人疯言疯语,说话乱七八糟,还胡扯些什么,还不快向我家小酒敬酒!”
无言摆手道:“不急!正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以此言来论,女子与小人品性皆是相同,品性者人根也,在下是小人,尔等是女子,小人女子原是‘同根’。如此一来,何错之有?”
赵家小姐早便领教了无言嘴头的厉害,知他能言善辩,当下再不与他辩驳,道:“你尽在这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莫不成是我那鞭子不够滋味,却还想再吃一顿么?”
无言心道:“你当真以为我想跟你扯这些?只不过之前我说不信于你,原是想叫你将青光杯跟酒葫芦一并先行还与了我,却不料被你抓住这信与不信大作文章,难不成我任你讥讽而无动于衷?”遂道:“你当我想留在此处,敬酒当然要敬,既是敬酒,自当诚心,可现下我那杯子跟酒葫芦尚在你手中,叫我如何安心?你既不能让我安心,我又如何肯对你诚心?”
赵家小姐冷哼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信本小姐么,怕敬了酒本小姐却不还你东西了。”
无言道:“不敢!赵姑娘既有此诚心,便将我的酒葫芦跟杯子先行还与我,令小人我安心,我再敬你酒,如此最好。”
青儿却道:“小姐,切不可将东西还与他,这混账家伙出尔反尔,诡计多端,就怕他拿到东西却不敬酒,逃之夭夭。”
无言哈哈大笑,向楚领队一指,道:“我的武功如何比这位楚领队却是如何?比你家小姐却又如何?”
青儿冷笑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也敢跟我家小姐跟楚领队比,不自量力。”
无言道:“既是如此,你说我逃之夭夭,却又从何说起?”
青儿道:“逃你是逃不掉,但你若拿了东西却不敬酒呢?”
无言望了望碗中的酒水,说道:“这酒甚是不错,我爱酒如命,自不肯弃之不饮。再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敬几杯酒,却又有何防,青儿姑娘多此一虑,岂不自扰。”
青儿却道:“刚才也不知是哪位说自己是真小人,现下又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说过的话竟如此反复,叫人如何相信。”
无言却不理她,望向赵家小姐,问道:“赵姑娘,不知此处是你作主还是这位青儿姑娘作主?”
赵家小姐道:“自是我作主,不过我这小婢说的也不无道理。”
无言摇头道:“赵姑娘看来是不想要我敬酒了,是想跟我在此辩驳了,那也好,我俩便在此辩驳个一天两天,在下奉陪。”
青儿插嘴道:“谁要跟你辩驳。”
无言道:“赵姑娘如此一说,却不又扯到信与不信的问题之上了。本来我信赵姑娘,可赵姑娘现下却不信我。赵姑娘既不信我,我又为何要信她,不信她又为何要敬酒?这一下岂非又扯到之前的话题去了,如此扯下去,岂不没完没了?”啧啧几声,自顾说道:“口口声声说在下三脚猫功夫,自己武功多了不得,却又如此惧怕于我,这到底是为何,真是令人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