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晚间,英莲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招待他们这几个师兄弟。
席间,何连之依旧半点吃相也不顾,一味狼吞虎咽,看得英莲哭笑不得:“小何,你竟是多久没吃饭了?”
何连之看她一眼,却是咬了一口鸡腿,才答道:“九儿,你不知道,这些天我们一直在船上,吃的都是干粮,我都快吃吐了。如今好不容易能大吃一顿,你就别管我了!”
说着,便只管埋头大吃,再不理别的。
英莲也不拦他,不时添个猪蹄、鸭翅在他碗里,却是又看了看他和慕耀,不解道:“你们两个,不是应该在金陵帮徐少爷的忙么,怎么跟着少爷来扬州了,难不成是有什么别的事?”
只见慕耀浅笑摇头,将手里酒杯放下,徐徐道:“先前我们初初下山,对世间人情都生疏得很,我和六师弟才想着呆在四师哥身边,一来可以帮他一二,二来镖局事务多要行走四处,我们也好跟着领略各处风土,增长见识。如今,四师哥被徐伯父派去神京,拓展青龙镖局的版图,至于我跟六师弟,这几年下来该游历的也游历了,该见识的也见识了,就不跟着瞎凑热闹了!”
“什么?”英莲诧异,问冯渊道,“徐少爷也去神京了?”
冯渊点头:“青龙镖局在江南颇负盛名,北方的业务却鲜少接恰。徐伯父是个精明人,有意让四师弟入京,将青龙镖局的名声打进京畿去,也方便日后南北接应。”
英莲忙问:“那岂不刚好与林家同路?”
冯渊失笑:“林家那些东西在金陵只卸了半船,其余的动也未动直接开往神京去了。四师弟却是要下月才出发呢!不过,这数百万资财却也不是闹着玩的,我已悄悄拜托了四师弟,请他派人暗中护送他们入京,不过只到神京码头便可。”
英莲这才放了心,喜道:“这么说,慕少爷和小何就可以在扬州长待了。只是……”
说着,她侧了侧眼,偷偷看向那边化身饕餮的小何,慕耀自是会意,笑道:“放心吧,上个月圣上发了旨意,何有为已被平调到通州任知府,前两日已携全家赴任了。”
英莲恍然大悟,道:“难怪了,我还在想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愿意乖乖待在扬州了!”
如此又过了一月。
前两日便接到了码头来的信,说是黛玉后日便可抵达扬州。
林如海得了这信,自是十分欢喜的。府中上下他早就打点妥当,为避免人多口杂,五月里便已遣散了一批下人,只留下那些忠顺可靠的,其余的皆是詹大从外头新晋的,也仔细敲打过了,保证到时不露半点破绽。
说来,林如海从冯渊回来后便一直卧床不起,如今你便是真告诉府里的哪个,说他没有病重,怕那人也是不信的。
六月十七这日,英莲特地起了个大早,安排黛玉进府的事宜,那谨慎小心过了头的模样,看起来竟是紧张兮兮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让冯渊、慕耀几个取笑了好几次。
英莲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怎地,一听这林妹妹回来,就心虚得厉害。你们说,她那么聪明的人,若是不相信我是墨玉,可如何是好?”
“你啊,就莫要瞎操心了。”冯渊笑笑,伸手在她耳朵捏了一下,“她再聪明,也不过只是个九岁的女童而已。这林府上上下下百来号人都信了,她如何能不信?再则,你是他爹亲自出口认的,又开了祠堂,拜了祖宗,赖都赖不掉了,她便是不信,又能奈你何?”
“话是这么说没错。”英莲闻言,皱了皱眉头,虽不敢再说什么,但心头到底还是忐忑。
到了午时,英莲正在林如海跟前奉药,却见紫苏急急进了来,眼眶微红道:“老爷,大女乃女乃,二小姐回来了。”
林如海神色一顿,苍老憔悴的容颜上终于散发出些许神采,伸出的指头都有些发颤,忙道:“快请进来我看看。”
这头紫苏正答应着,却听外面一阵喧闹,却是詹大领着黛玉进了林如海卧房来。
彼时,英莲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只见一道窈窕清影已匆匆跨过门槛,进了来,刹那间,屋里顿时陷入沉寂。
只见林黛玉站在门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捏着身前的茶色披风,眉笼轻烟,目含秋露,似是走得急了,停在那里娇喘微微,只这一路估计都是哭着回来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却依旧不失清灵,如含了西子湖,波光盈荡,下一刻便留下两行清泪来,月兑口喊了一声:“爹爹。”
音还未落,瘦弱的身子便已伏在了林如海床前,哭得一颤一颤:“爹爹,女儿不孝,连爹爹病了,也未能在身边伺候?”
林如海忙执了她手,也流泪道:“不哭不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又拉她见英莲道,“黛玉,这便是你姐姐墨玉。你二人年幼失散,所幸上天垂怜,竟叫我们一家得以重逢。”
不想林黛玉闻言,竟如同雷劈,怔在那里,只睁着一双肿得如桃儿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英莲。
英莲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看,竟愈发不安起来,连手心里也渐渐潮热。好在早上冯渊嘱咐过她,如若紧张,便不出声就好,免得叫人看出破绽来。
英莲将这话牢记,便咬着牙不出声,也只抬了眼睛,与黛玉对视。如此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在英莲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不想对面的人儿却扑了上来,在她怀中泪如雨落,凄切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英莲一颗心总算落进肚子里,心想这林妹妹果真是水做的,忙伸了手回抱住她,喊了一声:“好妹妹!”
许是这林黛玉哭得凄切动人,着实有感染力,竟教英莲也湿了眼睛,再安慰她时自己也是泪眼朦胧:“好妹妹,我们一家重逢乃是大喜事,莫要哭了!如今爹爹病着,见你回来精神也好了许多,我们若还哭,可就不对了!”
不想林黛玉竟格外听她的话,当真就收了眼泪,却依旧埋在她怀里,不肯起身,那神态竟像极了一只极倦归巢的雏鸟,十分惹人怜爱。英莲心下一动,却是将她楼得更紧了些。
那头,却见一人上前问好,只恭顺道:“侄儿贾琏,给林姑父请安。不知林姑父身子可好些了?”
林如海抬眼一望,却是个眉清目秀、俊逸风流的少年,心知他是大内兄贾赦之子,忙道:“看见黛玉回来了,我这病便好了一半了。一路山高水长,多亏贤侄护送,黛玉才得平安归来。”
贾琏欠了身子道:“林姑父严重了,本是侄儿分内的事儿。”
接着,林如海又问了他些荣国府的景况,贾琏自是一一答了。不多时,便被林如海打发去了客房休息。
晚间,英莲和黛玉两人一同伺候林如海喝药,自黛玉回来后,林如海一直眉目含笑,气色确是比以往好了许多,英莲见了心下不由心安许多。
彼时,奉药完毕,只见林如海向他屋里的大丫鬟思烟使了个眼色,思烟会意,忙领了其他人出去,临了还将房门紧闭。
黛玉见这情势,心下很是不解,却见林如海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在黛玉头上模了模,长叹了一口气,片刻只郑重道:“玉儿,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你可听好了?”
黛玉忙道:“爹爹有话只管问便是,如今这里只有爹爹和姐姐二人,我如何还会瞒着?”
林如海点头,才问她道:“你这次回来,带回了几个丫头嬷嬷,可是忠心的?”
黛玉道:“只带了紫鹃、春纤和雪雁三个丫鬟,并女乃母王嬷嬷,还有一个齐嬷嬷,在船上时专做些洗衣做饭的粗使活计。若说忠心,雪雁和王嬷嬷都是家里带去的,紫鹃已和我相熟,都是一心向着我的,至于春纤和齐嬷嬷,一个木讷少言,一个是嘴碎的妇人,伺候我不过是她的本分,忠心我倒说不上来。”
林如海细细听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如今你已回了家,那春纤和齐嬷嬷先不用了。王嬷嬷虽是女乃母,却是老了,这会子既回来了,便让她留在扬州好好养老就是,到时我叫詹大再选些好嬷嬷送到你房里。至于紫鹃和雪雁,你先留着,再将我房里的含露、采霜也叫去使唤,她们跟着我多年,都是好的,你可放心用。”
黛玉忙道:“这可怎么使得?如今爹爹还在病中,少不得人伺候,我身边下人也够,何必将你贴心的人叫走?”
“哎,你这孩子,只听我的便是。”林如海摇头道,“我卧病在床,有思烟、幻雪便足矣,再说底下还有一众小厮、丫鬟,如何短了人去?只是你,当初去时也是念着我,才只带了雪雁和王嬷嬷走,如今回来,身边怎可只这点人,倒叫别人看笑话去?”
黛玉闻言,这才依了,那头林如海面上却已悄悄浮出愤然之色:“我原送你去荣国府,是想着你能得祖母细心教养,姐妹怜爱扶持,不想他们却连个正统的教习嬷嬷都未曾指派给你,更不曾教你管家,竟真真只将你看成寄人篱下的小姐了!”
这些事儿虽黛玉心中也介怀过,却从不曾向父亲提起过,如今见他知晓,心下自是有愧,忙道:“爹爹切莫动气,想来祖母和舅舅他们念着我年纪小,想着晚几年再教我的!”
林如海冷笑了一声,却也知黛玉心中所想,叹了一声,又道:“如今我百病缠身,府里的事儿也过问不得,里外皆靠你姐姐、姐夫帮衬料理,如今你也大了,也该将这管家理事的本事学起来才是。”
黛玉含泪点头:“爹爹,我明白的。你只管安心养病,我日后定会跟着姐姐留心学习的。”
英莲听了,不由心头一虚。她那点本事,还不都是冯渊教她的,如此看来,日后她求冯渊的时候可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