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笙抬起头,那人撑着伞安静地立在她身侧,白发上沾了些雨水柔顺地垂在身前,白袍曳地,身上微光闪烁,圣洁得如同降临人间的天使。
“大圣者,你不该来。”按照军规,受罚期间不得接受任何治疗。
连笙淡淡看他,那半张面具隔绝了男人的神色,只露一双平静无波的墨色眼眸。
那人撑伞立在一旁,连笙跪着便没有发觉他攥着伞柄的手轻颤了一下,嘴唇抿了抿,压着喉咙里翻腾的情绪,“我来并不是为你治疗。”
他刻意不去看她背后的伤口,生怕看了更忍不住心底的冲动,只将视线落在她精致淡漠的侧脸上。
她不知道,他早已在远处站了许久,隔着细密的雨帘,清凉的水汽,远远望着,不敢上前。
一想到她带伤跪着,他便大半天都心思恍惚,看诊时也免不了要走神,好不容易熬到夜晚,想着早些入睡便可以不用再被烦扰,却见窗外落了雨点。
几乎下意识地便拿了伞冲出诊室,脚步匆忙地来了演习场。一脚踏到湿漉漉的沙地上才惊醒,僵着身子,垂眸苦笑。
不是下定决心不再接近么?不是习惯了远远地守着,看着么?
就这样吧……他抬头将视线柔柔地落到她身上,只这样看一会儿便走。那目光里含着恋慕,又透着凄凉。
伞……另外找人送来吧。
叹息声才落下他便微微睁大了眼眸,远远望着的那瘦弱挺直的背影弯折了几分,像是忍着巨大的疼痛,却只是轻微地颤抖。
一瞬间像被人用力捏住了心脏,狠狠疼了一下。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意志被她隐忍的痛楚压倒,他如今只想顺着心意,走过去,然后轻轻抱住她。
到了跟前却又胆怯,意识也清明了几分,只站在一旁不敢再有所动作。
“那你是来……”连笙抬头看他,一张湿漉漉的脸上浅紫色的眼眸里几分困惑,几分隐隐期待。
他避开那视线,淡声说,“送伞。”似乎觉得这仍然带着几分亲昵的含义,又连忙补充一句,“渊驰老师有任务在身,特意嘱咐我送来的。”
连笙挑眉轻笑,眼里的期待散得干干净净,“这样啊,那你只带一把伞,给了我……你淋着雨回去?”
“无妨。”他轻声应了,比起看着她淋雨,他倒宁愿以身代之。
连笙敛了笑,深深看他,“你觉得我会让你淋雨么?”
那语气分明霸道,又透出不容拒绝的关怀,他一时只觉得脸上发烫,暗自庆幸戴着面具才没让她看到自己的异样。
“只是一段路而已,我很快就会回去。”不知怎么的,他本该一如既往得用生疏客气的语气回她,现在却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
“我不许。”连笙淡着神色,视线落在她被淋湿的肩部,眸中异色闪过,右手伸过去握住他清润腕骨。
离殇一惊便要挣月兑,连笙只加大了几分力度就将他拽得拽得踉跄一步,几乎贴到她身上。
“蹲下,雨小之后我自然会放你回去。”如同少年般低沉磁性的声音入耳,离殇僵了一瞬,嘴唇动了动挤出几个字,“伞太小了……这不妥当。”
若是两人共撑一把伞就势必要贴得很近,到时要怎么隐藏自己的心跳声才能不让她发觉呢?
连笙索性不看他,也不松手,就那么跪着扯住他的手腕,“总之,你听话之前我不会放手。”
言下之意是,你看着办,要么蹲下我松手,要么就这么一直被我拽着。
离殇低低叹气,脸上又烫了几分。
分明是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丫头,偏偏总是这般强势地对他,如果只是强势他或许还能应付……可是那强势中又满是温柔,言语间更是有着几分孩子气,让他不知如何招架。
僵着站了一会儿,他暗暗平复呼吸,觉得心跳缓了些才蹲。握着他的手这才松开,他抬眼去看那人,分明看到弯起的嘴角,心弦又是一颤。
挤在伞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只剩下短短的几厘米。抬起脸来,呼吸似乎都会被对方感受到。
他生怕与她的视线相接,慌乱地侧过脸,突然注意到少女被雨打湿的后背,呼吸一顿。
原本因为鞭刑而皮开肉绽的地方虽然不再渗血,却隐隐泛出中毒般的紫色。
一时间离殇紧蹙了眉头,眼神微微慌乱,“怎么会有毒素侵入伤口?”
连笙一怔,身体仿佛还记得湿热软滑的物体舌忝过的触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那个,父亲兽化之后……舌忝了舌忝。”
离殇恍然大悟般舒展了眉头,旋即抚额叹息,“虽然给幼崽舌忝伤口什么的本身没有问题,可是他忘了你并不是魔物的后代么?简直是乱来。”
连笙嘴角一抽。那个幼崽……是指她?
“幸好你是魔族,自身的抵抗力强于他族,否则早该出现中毒的症状了。等老师回来我定要说说他。”
“你……在担心我?”连笙略有些诧异,眉宇间也沾了几分欣喜。
离殇心里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泄露了急切,只能干巴巴地回答,“作为圣者,我自然关心受伤的士兵……再者我们也认识多年,会担忧也是正常。”
他垂着眼眸,睫毛上有点点雨滴,身上的微光反射下,那雨滴晶莹剔透。
静默片刻,似乎听到她轻得像风的叹息声。
他心头狠狠一震,睫毛轻颤。
“头发原来已经这么长了。”他只觉得发丝被什么触到,耳畔她的声音散在风雨中,似乎也染上了清冷的水汽。
再抬眼看去时连笙双手掬起他垂落的发丝,微光下泛着银光,光滑柔亮,远远看去似一捧清泉。
他一下子窘迫,又觉得怀念,“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头发有什么好玩的。”
想起从前,她跟在他身后总要悄悄模他散在身后的头发,总被他冷眼不耐烦地挥开。
而如今,她这番动作让他心头发热,挣扎着该默许还是挣月兑。
下一瞬他微微失落,因为少女松开手,任那发丝一缕缕抽离,从掌心滑落。
而最后一缕她用指尖缠住,递到唇边,他心跳漏了一拍,怔怔地看她。心情这般忽上忽下,皆因眼前这人。
连笙并没有落吻,只是像是偶然遇见一朵美丽的花朵,忍不住低头去闻花香。
只是这样,他便已心跳如雷,白如冬雪的脸上隐隐透出一抹淡粉色。
“离殇的头发有雪花的味道。”
她叫他离殇,他暗暗欣喜,却又窘迫地垂下视线,“雪花还有味道?”
“嗯,凛冽干净的味道,所以不要沾了泥土。”连笙很认真地用手指将发丝上沾着的星星点点的尘土抹掉。
一缕又一缕,离殇安静地看着,雨夜里,自己的心似乎也变得宁静。
眼眸里只余那人的侧脸和捧着自己发丝认真打理的手。
突然就想,这样的夜不要有黎明到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