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人坐下来。
不再唱了,唱不下去了。
我问她,你晚上住哪?
她摇摇头,来得急,我还没找地方住。
她说完看着我,我知道也许她是希望我跟她说,去我那吧。
可是我当然不能。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带你去找个酒店吧。
她脸色一黯,然后故作欢快地点点头。
我看到她眼角有泪。
歌声还在继续,我爱上她的时候,五月天在唱《倔强》,我失去她的时候陈医生在唱《富士山下》。
这些情歌,都是写给我们的。
人活到几岁算短,失恋只有更短,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你还嫌不够,我把这陈年风褛,送赠你解咒……
酒店。
我办好手续,提着她的箱子,送她上楼。
全程,我们省略了不必要的话,只用表情和眼神交流。
她坐在床上,看着我,眼圈红肿。
作为射手座,她很少哭。
可是今天,我觉得她把攒了二十多年的眼泪都用光了。
前女友还能因你而哭,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坐下来,看着她,她回看着我。
我们聊啊聊啊聊啊聊啊。
好像要在几个小时里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以前也是这样,不管在哪里,只要我和她坐下来,就能聊天,聊古往今来,聊天昏地暗,永远都有话说,永远都不会无聊。
每当和她聊天的时候,我都幸福得惶恐。
当你拥有一件太美好的东西,或许你也会有这种惶恐吧?
聊起一件糗事,我笑,她也笑。
聊起一件温馨的事情,她哭,我也哭。
你还记得老五吗?他半夜两点去接伤心喝醉的女生,开着我们宿舍的门,结果第二天,我们所有人都感冒了。
记得记得。他追女孩的手段就是每天送人家一只从海边抓来的螃蟹。
你还记得老三吗?他跟我们出去玩,结果一下车就踩了一坨比他脑袋还大的狗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了。
你和你的前女友、旧情人拥有共同的朋友,共同的回忆,不经意间,就会被串起来。
同学聚会,她在。同伴婚礼,她也在。
她似乎永远都会盘踞在你的记忆里,在你以为你已经忘掉她的时候,温柔地给你一刀,提醒你,鞭策你。
我们两个都笑得很残忍。
好像是在争相享受这种残忍的快感。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笑得眼泪成诗。
我笑着笑着,突然像被拳王打了鼻子,眼泪簌簌而下。
她笑着笑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扑在我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我。
我回应她。
她哭着,我不好,对不起。
她的眼泪灌进我的脖子里,滚烫,随即变得冰凉。
她全身都在哭。像是一块融化的冰。
我心疼极了。
我忍不住,我的眼睛像是接了喷水车,上海发了洪水可不赖我。
我抱着的这个女孩,曾经是我发誓要和她共度一生的女孩啊。可是现在,我跟她之间却像隔着一整个世界,她进不来,我出不去。
我抱着她,感受着她的颤抖。
我开口,对不起啊,我没有等你回来。我恋爱了,我很爱她,就像当初爱你一样爱她。她也很爱我,就像当初你爱我一样爱我。对不起啊。
她灌进我脖颈里的眼泪更多了,更烫了,更冷了。
我像是一株承接她眼泪的植物,她的眼泪让我长得更高更大,能接受更多的风雨和阳光。
她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点头,呜呜呜地点头。
我知道她是说,我都懂,都懂。
我抱着她,我说,我知道你懂,可是,为什么我还这么难过啊?
她伏在我的耳边,努力平复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她说,你难过是因为我在一个错的时间回来,我既然离开,就不该回来。可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本来我只是想偷偷看你一眼的,可是我忍不住。好像我不看看你,就过不了这个坎儿似的。
我点头,拼命点头。
她抽泣,我看了你写的那些文章,心里很难过。很担心你。现在你能好起来,真好。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吗?看到你幸福的样子,于是幸福着你的幸福。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
我抱着她,听着她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割在我心里。
我说不出话,只能以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回应她。
世上有可以挽回的和不可挽回的事,而时间经过就是一种不可挽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