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卓抬头顺着他指的一看,却是一个年轻男子,披着一袭暗青色的狐狸皮裘,正和对面卖笔墨纸砚的铺子老板说话,陆明煦道:“那个人叫谭诚,是二皇子的心月复。”
赫连卓一扬眉:“谭永隽?”
陆明煦点点头:“前阵子我听闻三皇子在街上欺凌弱小,他仗义执言,三皇子居然退了一步,足见此人在二皇子身边的地位了。”
赫连卓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陆明煦话里的意思。
去年江南发大水,皇上震怒,当场就撤了江南道的十几个都护和刺史,还有工部负责修河堤的几位侍郎,而被罢官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世族出身。
要说江南,本来就是气候潮湿,哪年不淹个一回,这次皇上却格外生气,政治嗅觉灵敏些的都认为皇上只怕是借题发挥,收拾他们这些前朝旧臣和世族呢,这让他们不得不警惕。
可皇上毕竟登基没几年,虽然把兵权牢牢掌握在手里,可治理国家,用的大臣大都还是萧氏留下来的,皇上纵然觉得膈应,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若是把这些人都杀了,皇上议事时只怕半个大殿都站不满,更别提有本事做事的了,不靠这些旧臣,难道靠那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将军么?
打天下的时候自然是勇士越多越好,可如今治理天下,还是要靠文臣,要那些拿惯了刀的大老粗去写奏折议疏,想想也觉得可笑。
所以皇上登基以来对世族的政策便是一面打压一面施以恩惠,而世族也是生怕皇上一狠心都砍了,得不偿失,这才低着头扮鹌鹑,可一旦皇上势弱,鹌鹑就成了老鹰。
这就好比一根绳子,皇上站在这一头,世族们站在另一头,都不松手,也都怕用力过猛把绳子扯断了,所以就这么僵着,这个时候,皇上有一群提拔上来的新贵做帮手,世族们自然也要拉一个帮手,这个帮手不是别人,正是皇上的四位皇子。
皇上有四个儿子,都是皇后所出,李元泰为长子,从名分上来说,自然该立他为太子,可皇上打天下时,出力最多的却是二皇子李成璧,他能力强,又一向礼贤下士,名声也比李元泰好,可皇上最疼爱的却是四皇子李天宝,属于三足鼎立,平分秋色。
这几年皇上迟迟不立太子,也让大家心里犯嘀咕,所以世族就抓住了这一点来拉拢皇子,你站在我这边,我就拥护你做太子,做皇帝,世族的力量一向不可小觑,话说的出口,必然就做得到。
这个诱惑让人十分心动,最起码陆明煦的弟弟陆明炎就和三皇子称兄道弟,赫连卓也和二皇子关系很好,这便是搭上线的证明了。
可就因为江南发大水这件事,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衡,让二皇子有和世族划清界限的意思,世族们只有再次把二皇子拉拢过来,才能缓解如今的紧张局势,这也是赫连璎珞即便做小伏低也要缓和与乐雅关系的原因。
赫连卓当即吩咐人把谭诚请了过来。
谭诚刚从二皇子府出来,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几位郎君,赶忙行礼问好,陆明煦笑眯眯道:“别多礼了,上次在二皇子府你作了一幅画,我看很好,改天也给我画一幅。”
谭诚笑道:“陆郎君过奖了,只是冬日无好景,颜料也容易凝固,只怕不好作画,等来年开春您只管吩咐便是了。”
陆明煦笑道:“我是不懂这些,都听你的,你从二皇子那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谭诚笑道:“二皇子吩咐在下送一些东西给姨母。”
谭诚的姨母是二皇子的女乃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赫连卓便让赫连璎珞给了谭诚一张帖子:“到时候人多,你也来热闹热闹。”
谭诚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姨母虽然疼他,却也有自己的儿子孙子,每逢过年,谭诚便成了孤家寡人,因此很是爽快接下了这张帖子。
谭诚并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顺路去了延康坊还家巷,他在裴叙住的地方旁边买了一间小院子,做好了与裴叙长时间僵持的准备。
他是个孝子,梦到父亲提起在还家巷的院子,便起了买回来的心思,可却晚了一步,那院子到了裴叙手里,裴叙又看不上他出的高价,坚持不搬家,他也不好用什么强硬的手段。
在他眼里,裴叙是个七八十的白胡子老头了,他也怕把老人家给气出个什么好歹,因此走了怀柔路线,时常去说说话,问声好,顺便说两句院子的事情,时间长了,他索性买下了隔壁的院子,和裴叙成了邻居。
回到还家巷的院子,他让小厮把从二皇子府带来的东西给姨母送去,这才慢悠悠提着一条羊腿敲了隔壁院子的门,没想到来开门的却是个小娘子,大冬天的居然挽着袖子,手上也*的,估计是在洗衣裳,见了他有些吃惊。
谭诚也吓了一跳,细细一想才意识到这便是裴叙的同乡了,赶忙道:“在下谭永隽,裴先生的朋友。”那小娘子也是恍然大悟,赶忙请他进来,又养生朝屋里喊:“先生,谭郎君来了。”
谭诚眼里的小娘子正是小风,小风是特意告假来看望裴叙的,可裴叙却穿着夹衣冻得厉害,一问才知道原来棉衣都脏了,他又不洗,宁愿冻着,把小风气的要命,只得亲自动手,裴叙则捧着她带过来的烤羊腿躲进屋里喝酒了。
一听谭诚过来了,裴叙赶忙在内室带上了白头发和白胡子,穿着小风给他新买的棉衣摇摇晃晃走了出来:“谭郎君来了啊。”
谭诚拱了拱手:“给您送点年货。”
裴叙不客气的指着灶房让谭诚把手里的羊腿放下,这才招呼谭诚进屋说话。
裴叙一见屋里桌上摆着的烤羊腿,也是吃了一惊,裴叙呵呵笑道:“这是小风孝敬我的,谭郎君也尝尝。”
谭诚客气一番,这才和裴叙相对而坐喝起了酒。
小风洗完了衣裳,又动手炒了两碟子小菜送到屋里:“先生少喝点酒。”
裴叙笑呵呵的应了,手下却没停,和谭诚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这么说,你打算开一间铺子了?”
谭诚笑道:“是,这两年手头也宽裕些了,我在读书上也没什么天分,总不能坐吃山空。”
裴叙捋须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很好。”
谭诚见裴叙高兴,便想提一提院子的事,可看到小风在一旁转悠,欲言又止,只得作罢。
小风赶过来风风火火的忙了大半天,又赶在宵禁前回了乐家,乐雅正在试新做的衣裳,预备着去赫连家做客的事情,小风来送进出的令牌,乐雅便顺口问了两句,又说让小风也跟着去赫连家。
小风有些为难:“上次奴婢已经得罪了陆娘子,这次遇到了只怕尴尬。”
乐雅冷笑:“不妨事,这次去便是替你出气的。”
小风有些惊讶,虽然知道陆小黛最终肯定会向乐雅低头的,可她没想到乐雅的底气这么足,遂道:“奴婢身份低微,可当不起这个,娘子这是折煞奴婢了。”
乐雅冷笑:“你放心好了,她不是一向以自己的出身为傲么?这次我非得叫她栽个大跟头。”
到了正日子,乐雅特地带了小风去赫连家赴宴,赫连璎珞和顾湘湘以东道主的身份待客,陆小黛作为陪客自然也来了,她在家被父亲母亲训斥了一顿,心中早有些后悔,赫连璎珞又特地上门劝她,她想着一向和乐雅交好,低个头也无妨,遂答应赴宴,并对乐雅十分殷勤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