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汉格顿村今天依旧细雨蒙蒙,阴沉厚重的铅色乌云把天空挡得严严实实,缠绵的细雨带着冷气直往人骨子里钻,明明是八月盛夏的天气,气温却低的吓人。
里德尔老宅的小会客室里,大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密密实实的遮挡着,屋子里的光线幽暗晦涩,几盏壁灯透过磨砂的灯罩透射出暧昧不明的女乃黄色灯光,墙角的壁炉里,木柴噼噼啪啪的响着,燃着温暖的炉火,茶几上,热气腾腾的红茶和甜蜜的糕点散发出迷人的暖香,少年低沉悦耳的嗓音、窗外沙沙的细雨声和老人粗粝的手指摩挲相片的细微声音,都叫人止不住的昏昏欲睡。
傲慢的来自“美国”的富少交代完了自己的来意,便一言不发了。他懒散的示意自己的随身“管家”接手接下来的一切事务,自己则百无聊赖的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手里乒乒乓乓开开合合的摆弄着一个金质的古董怀表,此刻明明是毫无仪态状似纨绔的摊在沙发上,高高的翘着二郎腿,但却奇异的从骨子里透露出一种高贵的无端的便叫人想要敬仰的气质来。
这种气质的背后,无疑堆砌着无数的绿油油的美元。
老里德尔带着水晶老花镜,依旧在仔细地一张一张地认真地辨别那些破旧发黄的照片和文件,无暇他顾,认亲这种事儿,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冒冒失失就要人全家漂洋过海去投奔,万一是骗子怎么办?里德尔家虽然这几年败落了,但是也是小有资产的!
想要搭话但完全被“侄子”忽视和无视的小里德尔先生皱了皱眉,有点儿不满意这位“侄子”的无礼之举,可是想想这位“侄子”方才的话,他还是十分明智的抑制住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儿点儿不满,当然,或许可以说是嫉妒。
坐在父亲身侧沙发里的小里德尔先生静悄悄的站起来,略显不耐的溜达到落地窗旁边,伸出手指掀开窗帘向外望去,似乎是在打量窗外那糟糕透顶的天气,实则却是趁着室内光线昏暗,偷偷地在瞄着“侄子”纤细的手指上那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手腕上精致时髦的腕表,珠光宝气的袖扣身处暗处,这位夏洛克里德尔先生身上那些繁复的珠宝首饰反倒散发出幽幽的夺人心魄的光芒来。这就是一个自动发光体!
在这样打扮阔绰的人身旁坐着,无疑需要一点勇气和不要脸皮的气度,可巧了,穿着旧礼服,半点珠宝皆无,只有西服口袋里揣着的真丝手帕还算拿得出手的汤姆里德尔先生恰恰是那种没有勇气,脸皮也相当之薄的人,他不想做那个寒酸的陪衬。
他心里酸溜溜的看着那一身做工精良品质不凡的西服套装,呢子外套和小羊皮靴子,还有那一身上下的配饰珠宝,困窘而又有些眼界的小里德尔先生默默的估算着这些首饰的价值,心里暗自咂舌:也不怕出门被人打劫,这些东西大概都足够买下整个儿里德尔宅了吧?
自打从伦敦回来就被管制得颇为严格的小里德尔先生简直就是羡慕嫉妒恨了:暴发户!粗俗!打扮成这种移动珠宝台的架势,不是等着被打劫敲闷棍套麻袋是什么!而且香水喷的太多太过分,凑得太近他简直都要窒息!
里德尔家族在小汉格顿村可以说得上是一等的人家,但毕竟如今时局不好,家里的底子也越来越薄了。这间用来待客的小会客厅,是里德尔家装潢比较好的屋子,可是仔细的看过去的话,华美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有些褪色,看不见的褶皱里有着磨损掉绒的破洞;壁炉上的墙纸很久没换已经被熏变了色,抹布擦不掉,只好挂上一幅油画遮掩,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屋子里的家具很久没有做过保养,不用细看就能见到油漆月兑落的小斑块儿;夏洛克大爷**底下的沙发是换过弹簧的,新弹簧和其他弹簧有点儿不配套,如果正坐在那上面,会有点儿不舒服茶几上的红茶虽然是新的,但品质并不怎么好,即使这样也只有待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喝,蛋糕的甜度不够,口感也没那么绵软。物资匮乏的时代,乡下这个地方,里德尔家的日常用度早已不复当年的讲究与奢华。
一切不过是面子光罢了,老里德尔先生放下手里的照片,透过水晶镜片,不动声色的看看自己眼冒绿光的儿子,心里无奈的叹气:这混蛋就不知道收敛点儿么!?那贼亮贼亮的眼神如果被客人发觉的话,立刻就会丢光了里德尔家的脸面!
唉,算了,反正十多年前,混蛋的小汤姆已经把里德尔家的名声早就糟蹋光了!
说起十多年前老里德尔先生又狐疑的打量了一下毫无形象的挂在沙发上的少年,黑发黑眼,面容英俊,简直就和自己的儿子小时候是一模一样啊真的不是那个疯女人?
就在老里德尔犹疑不决,狐疑万分的时候,约翰慢条斯理的从随身的文件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卷牛皮纸,放在桌面上,轻轻一推:“老先生,这是我家老主人对自家亲人的一份小小见面礼,权作他多年未曾归家的对家乡的思念和亲近,请您务必要收下!”
牛皮纸里,是厚厚的一沓英镑,凭借多年的手感,老里德尔一上手,数也不用数,就知道这里足足是一千英镑。
老乡绅老脸一红:“啊,这怎么好意思”仿佛烫手一样,他迅速的把牛皮纸袋放下,死死的按住,向夏洛克那边推了一推。
夏洛克大爷依旧在摆弄那可怜的怀表,头不抬眼不睁。约翰轻声笑了一下,斯文的抬了抬金丝边眼镜:“老先生,不要客气,不过是一点儿小心意罢了!”,少年特别惆怅的叹了口气:“唉,美国到英国实在是路途太远,原本老主人是准备了金条和珠宝首饰等作为礼物的,可是您知道,那些东西携带起来实在太不方便了。尤其这一路上,游轮、火车、客车,还有马车,旅程太折腾,所以老主人想来想去,稳妥起见,只能准备轻便的纸币做见面礼了,真是失礼,希望您不要介意!”
呵呵呵呵我一点儿也不介意!老里德尔心说,尽情的拿英镑侮辱我好了!珠宝首饰那种不实用的东西请都换成英镑吧,当然,如果全部都是金灿灿的金条,那就更体贴了!
牛皮纸包很迅速的消失在老乡绅的怀里。
老里德尔先生的疑虑被香气扑鼻的英镑打消了一半:“昨天就听村子里的人说起,有外乡人来到小汉格顿,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自家人,真是上帝保佑!”老人家热泪盈眶的慨叹和抱怨着,像极了关爱心疼后辈的老爷爷“昨晚怎么不直接来家里住!?天气这么不好,野营的话多容易感冒!?”你们干嘛要到冈特家的破宅子那里去呢?
还没等老奸巨猾的乡绅问出关键的那句话,约翰就及时的露出了无可奈何和特别尴尬的神色:“啊哈哈哈,这不是么,昨天在酒馆里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乡村故事,少爷特别感兴趣,就跑去看了看。去了发现那片土地正要出售,正好来之前老主人也吩咐,如果能在家乡买到宅子或者土地,尽管买下来,小汉格顿村毕竟是里德尔家族的根基,所以少爷这才在那儿耗了一天。”
听到所谓的“有趣的乡村故事”,里德尔父子俩不仅双双面色发红,情不自禁的咳嗽了两声儿,老里德尔连忙接茬:“是啊是啊,买房置地,确实是家族兴盛的根本!”可是古怪的冈特家要卖房子?怎么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人和他提?唔,虽然讨厌憎恨冈特家的人,可是土地和房产却是不咬人的呀!手底下的人真是越来越蠢!一群笨蛋废物蠢货!怪不得里德尔家的生意越来越走下坡路!
原本想着关于冈特家的这个略微尴尬的话题就要结束了,谁知道夏洛克大爷拽过约翰,两人头碰头,里德尔小少爷在自己的随从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眼看着约翰的面色就越发的尴尬起来。
少爷交待完毕,腼腆的一笑,又低头专心的摆弄起怀表。面色尴尬的少年掏出一方丝帕,不安的擦了擦额头鬓角,眼神闪烁着,扭头看了看依旧伫立在窗边似乎打算站成一尊完美的大理石雕像的小里德尔先生,回头冲老乡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声儿的说道:“老先生,我有点儿话,想和您单独聊聊,不知道”
老里德尔浓黑的眉毛立成了八字:“方便,当然可以!”他身手敏捷的站了起来,示意到:“您这边请!”示意儿子陪陪“侄子”,自己则带着约翰向会客室的拐角走去,这里有个小小的暗门,推开暗门,门后就是间小小的休息室,十分适合私密的谈话。
这位少年一看就是家族培养的继承人从小就开始贴身服侍的管家,地位不可小觑,他说的话,往往代表着家主的意思和意志,老乡绅特别郑重的用了敬称。
夏洛克大爷根本不用人招呼,自顾自的窝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他的戏份基本到此结束,剩下的内容全靠约翰发挥,昨晚确实没睡好,阴雨天最适合靠着温暖的壁炉睡觉了。
俊美臭屁的中年大叔汤姆里德尔依旧在窗边装忧郁的雕像,真可惜屋子里没有青春美丽的少女和优雅迷人的少妇向他投来爱恋的目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时间不太长,拐角的暗门磕嗒一响,约翰和老里德尔先生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马尔福家主的脸上满是愉悦的微笑,他冲着窗边忧郁的大叔投去充满深意的一个眼神,微微弯腰示意。
惆怅的中年大叔面色茫然:“啊?啥?”干嘛对我笑得这么古怪?眼神顺势去看跟在少年身后的他爹,唔,他爹表情更奇怪,奇怪到已经扭曲的无法解读了。
老里德尔先生也说不大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惆怅?满足?失落?欣慰?忐忑不安?唉,或许都有一些吧
他就说天上不会免费掉馅饼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