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李贺依旧打马扬鞭在官道上驰骋,只是他的内心越来越不安。但他已经身在路上,总不能就此回转。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来回替家人测算吉凶。
又不时地自我安慰:家里人的前程命运都没问题。且我出门前将连同新房在内的的周边都布置了五极圈,料想应该无碍。
坐在他身旁的陆华龙,见李贺脸色阴晴不定。奇怪道:“你怎么啦?可是担心九幽的魔头会作乱?”
李贺叹了口气道:“九幽的人我倒不怕,就担心天庭会插手。他们掌握了世间凡人的前途命数,随时可能会因实情做出调整。本来家里人的命数都没问题。但自从遭遇了九幽之魔后,一切都说不准了。”
“那怎么办?我们赶紧回家吧!”
陆华龙一听就急了,连声催促回头。李贺自从来到人间,从没这么犯愁过。马车里还坐着一位满心憧憬的沈亚之。他这一回去,沈亚之可怎么办?
自从前晚他莽撞出手,招惹了九幽的魔头。他实在不放心沈亚之独自上路。李贺看了一眼满脸急切的陆华龙,心里几度思索。
最后语气郑重道:“你速速回去,告诉家里人,在我没回家之前,都不要出家里的大门。包括你也是。记住了没有?”
陆华龙重重地点头应下,旋即跳下马车往昌谷方向抄近道而去。
李家这些日子忙忙碌碌,家里人进人出,热闹非凡。东墙外的房舍都已经起屋脊。李大郎被母亲指派的脚不沾地,采购粮食菜蔬就不必说了。现如今还得来回帮助干活的乡亲添东递西。
在现场监工的村正王老爷子捋着胡须,对李大郎笑道:“瞧如今的进度,怕等长吉回来后,就已经能派上用场了。大郎,你赶紧准备些鞭炮。我看再过两日,就能上梁了。”
前来送水的郑老太太听闻后接道:“大郎,趁着今天天好,你赶紧去集市买些备下。”
李大郎点头答应,回老院子去取货担,准备出门。
大姐悄悄地塞给他十两银子,叮嘱道:“弟妹嫁到咱家,福没享到,苦倒吃了不少。你到镇子上,给他多买几件像样的衣裙和首饰。别不舍得花钱。”
“这是你养老的钱,我如何能够随意花用?”李大郎几欲推拒。
李长仪责怪道:“还跟姐姐见外了不是?姐姐既然回家,就是家里的一份子。我的钱就是家里的钱。且在山村里,也没别的用度开销。家里的银子足够用了。快拿着,别给弟妹知道。”
此时的李长仪已经拆掉头饰,换下罗衣。只身着家常的粗布衣裙,满头髻发仅用一根银簪子别住。朴素的一如这村里的寻常妇人,只是肤色气度才显得与众不同罢了。
李大郎半推半就地将银子揣在怀里,挑着货担在姐姐的连推带劝下出了家门。
他才走了没一个时辰,李家就有客人上门。上次来请李贺的高管事带着一个随从,携带韩愈的书信亲自拜见了郑老太太。
“李老夫人安好,我家大人和夫人托小人向夫人问安。李公子已经前往长安赴试,小人替大人捎来书信一封。请夫人过目后,给个准话让小人带回去。”说着恭谨地递上韩愈的书信。
郑老太太接下后,请客人安坐。并让媳妇上茶。高管事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连声谦辞。
郑老太太摆手笑道:“高管事不必拘束。我李家已经不比往日,只是寻常百姓之家。来者是客,高门大户的礼节,在我李家门内不必遵守。一切随意都好。”
现在虽说是这样,可等您看完这封信,情状就大不一样。我可不敢这么放肆。
高管事依然不敢随意,仍恭谨地站着等窦氏将茶倒好,才施礼告坐。边喝着茶边瞄着郑老太太看信。
他本来是打算替她们念的,哪知道老太太竟识字。且拿信的动作竟优雅得很,比自家夫人还自如。
高管事不由地恍然:李家出身高贵,李老夫人如何会不识字?
高管事暗自赫然。郑老太太心里也很疑惑,韩大人为了什么事要写信给我老太太。
待她看到:“呈嫂夫人郑氏明鉴,韩愈拜上…退之虽与长吉年岁有差,实为忘年之交,惺惺相惜。虽挂心长吉的科举仕途,却更对其的终身之事萦系于怀。长吉妻孝已经一年有余,嫂夫人可考虑为其续弦,以旺李家香火。据退之所知,洛阳有一名门闺秀,温婉贤良,实堪长吉良配…”
看到这里,郑老太太对高管事感激一笑。慨然道:“韩大人日理万机,如何能再为长吉的婚事操心?实乃是长者情怀,令人心敬。”
高管事忙拱手诺诺,满脸堆笑。不料郑老太太看到后面,霍然站起。
惊道:“公府嫡出千金,如何能屈就于长吉。我李家哪里高攀得上?”
在内房避客的李长仪,听到母亲如此失态,顾不得礼节,忙掀帘而出。
“母亲,韩大人信上说什么了?是给二弟保媒吗?”窦氏安抚地对大姑姐笑了一下,问婆母道。
郑老太太点头叹道:“韩大人保媒是真,只是女家门第实在不是我李家能高攀上的。你们俩看看。”
说着把书信递给媳妇,让她与女儿一起看看。
高管事更惊讶了:感情还真是书香门第,家里的妇人人人识字。
李长仪就着弟妹张开的书信,看到后面写道:晋国公府长房嫡女三小姐,因幼时定亲之人夭折,亲事蹉跎至今。虽外界有克夫之名恶传,然,退之实不信此蛊惑之说。欲为长吉保媒,聘为家妇。晋国公赏识长吉人品才华,也欣然有意。请嫂夫人务必考虑。如没有异议,可将长吉的庚帖着家仆带来。韩愈全力促成。
果然是事出有因,难怪母亲不同意。李长仪姑嫂俩皆如此想。
就听母亲对客人言道:“高管事一路辛苦,我李家甚是过意不去。有负厚望,更是惭愧。我李家寒舍简陋,饭食粗鄙。还望高管事不要嫌弃。”说着吩咐媳妇为客人准备午饭。
这是不愿意了。高管事急了:“夫人,您这是何意?”
郑老太太歉意道:“韩大人好意,我李家上下无不感知。只是女家门第实在太高,非我儿能匹配。你回去后转告韩大人,我李家定不会宣扬此事,以免影响小姐闺名。”
高管事月兑口而出道:“可洛阳城的人已经知道了不少。裴家还亲自为李公子践行。这、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踌躇着要不要将老爷交待的话说出来。
正犹豫不决间,郑老太太笑道:“高管事,有话不妨明说。不是我家妄自菲薄,实在是此事颇为蹊跷。话不说透,叫我李家如何敢应承。”
高管事咬了咬牙,将裴国公见李贺的事;以及裴家人在十里长亭送行的事,都一一纷说。
最后叹道:“我家老爷开始也不愿意,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奈何裴府女眷认为,李公子应和了裴家小姐的命格批语。这才托我家老爷保媒。”
原来还有缘分这一说。难怪前几天有外乡人来村里打听我李家近况。
郑老太太不由把悬了几天的心给放下了,松了口气。
苦笑道:“以我李家目前如此窘境,裴家还如此坚持。思之实在汗颜。既如此,不妨此事等长吉回来再议。成或不成,由他本人说了算。”
高管事更急了,忙道:“自来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老爷已经和李公子提及此事,才来信给夫人您的。”
“长吉同意了?”李长仪惊道。
高管事忙道:“内里详情小人不知道。只是知道老爷找李公子谈过此事。第二天,裴家人就到城外送行。”
高管事模棱两可的话,让李家妇人都迷茫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长吉默许了此事。
郑老太太看了女儿媳妇一眼,斟酌了一番,才道:“为长吉续弦,实是我李家的愿望。只是没想到女家的门第这样高法。这样吧!等他兄长回来,我们再商议。你先休息一下。”
高管事看了一下外面的树影,急道:“李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小人还得晚上进城呢!”
郑老太太笑道:“反正你也要吃饭,且稍安勿躁。想必一会就到家了。”
此时的李大郎挑着货担从镇子上往家赶。他早上出门时,就发现进山的路口上,新开了一家茶棚。此刻的李大郎也有些口渴。在茶棚的老丈小二殷勤的招呼下,决定喝碗茶歇歇。
那老丈和小二皆身着黑袍,虽满脸堆笑,却总让李大郎感到无端的冷意。李大郎放下的担子又挑了起来。
“小哥可是才子李贺的哥哥李大郎?”老丈见状忙问道。
“是啊!老丈也知道我家二弟?”见人家说起自家弟弟,李大郎停下了脚步。
“李长吉诗文名动一时,更兼悬壶济世。四里八乡,谁人不知。老夫慕名久矣。”老丈边说着边请李大郎坐下歇息。
“李长吉宅心仁厚,造福乡里。老夫的茶水不要你的钱,尽管喝。”
店小二忙殷勤地为李大郎倒上一碗茶,连连招呼他喝。李大郎边从怀里模出一文钱,边接过茶碗。
笑道:“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哪好占你们的便宜。”
说着接过茶碗,准备往嘴边送。就在这时,茶碗啪地一下被人用石子给击碎。
一个声音喝道:“大胆妖魔,竟敢谋害世人。还不束手就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