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微光 第39章 藏与匿

作者 : 鸢池香陌

2014年1月15日

因着前几日的一摔,季医生又多坐了一个多星期的轮椅,他每天坚持穿着假肢上班,只是没有站起来走路。

美其名曰,这是预防残肢变形的好方法。

花湜偷偷去百度了一下,却是有说法提到不带假肢的时候要用弹力绷带把残肢绑起来的,好吧,花湜暂且信了。

谢天谢地,季元晴的房间里铺满了厚实柔软的地毯,残肢的断面只是青了一大块,并没有破皮,倒是季元晴因为疼痛自己抠了几个指甲印儿,把花湜给吓了个半死,半天之后,见指甲印儿自己消了,没留下什么不良痕迹,花湜才放下了心。

那是怎样的疼痛啊,花湜觉得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体会不到。

也许是残肢受伤的关系,季元晴当天有些发热,有个姓郭的大夫来给季元晴打吊瓶,还留下一些药,其中有一瓶写着外国字的,摆在抽屉的角落里直到过期,季元晴一片都没有吃。

这个年头谁也不笨,小郭医生一早就看出了花湜和季元晴的关系,背着季元晴让花湜记下了电话号码,说是出了事情无论什么时间都要打给他。

花湜有点懵,会出什么事?季元晴常常会这么摔倒吗?

她没有傻到把这话问出来,而是乖乖记下电话号码。这种问题应该季医生亲自回答她才对。

低头瞥了一眼深灰色的地毯,花湜忽然觉得季医生第一次说出的那个借口有些蹩脚。

习惯光着脚在地上走?

他在家里可是常常坐轮椅的,而且相对于摩擦力,木地板当然要比地毯好上太多了。

花湜每晚都会帮季元晴推拿一下,活血化瘀,没想到多年前赖以生存的手艺居然现在又派上了用场。

她忽然想起,季元晴说到他们两个的事情,会用命运来形容,这一刻,她觉得也是命运,也许这点手艺,就是为了他而学的,只是当时自己不知道。

每到这个时候,季元晴都会老老实实趴在床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双手抓住枕头角儿。

花湜也不去打扰他,就当自己还是看不见。

两个人无端形成了默契,谁也没有再提那日摔倒的事情,更不会提起那一次季元晴哀伤的哭泣,直到季元晴再次站起来走路,那天的事情就好像从两个人的记忆力挖了出去,了无痕迹。

艺廊附近有一间沈琳凌和柏桓公用的画室,这个街区是京城艺术家云集的地方,有艺廊有工房,还有一些创意咖啡馆。人烟不是很多,到处都是宁静的,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映照着路边雪白的积雪,化水无声。

沈琳凌在她太公爹去世之后,就去了北海道,好几个月没有露面,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又快过年了,作为一个拖家带口的已婚妇女,实在是没什么脸面抛夫弃子跑这么远来为艺术燃烧生命。

本来这个时候,花湜应该也清闲了,奈何还有一个孤家寡人的柏桓,最近脑子发热,非要寻求突破,日夜在工房里忙碌,电钻、锯子、凿子,好好的艺术殿堂给他弄得像凶杀现场。

花湜怕他出危险,模模良心觉得自己还是在一旁看着比较好。

柏桓在失明之前,已经是一位知名的画家,偶尔做个雕塑,也能得到很好的评价。

失明之后的柏桓,不得不离开那个已经摒弃了他的五彩世界,换用雕塑的方式,诠释他的艺术。

只是,重新拿起凿子的柏桓,最大号的作品也就半米来高,因为更大的作品超出了双手掌控的范围,那就是他触觉的极限了。

柏桓,就是一只披着猪皮的狮子,看上去懒散、有口吃的饿不死就算了,实际上却永远丢却不了那份王者的骄傲。

他怎么甘心一辈子只做玩具一样的作品,所以此刻,他就穿着工作服,脸上罩着滑雪眼镜,握着锤子和凿子一点一滴地探索。

花湜就坐在他身后五米来远的地方,双耳塞着棉花,望着柏桓的背影。

凿子的声音减弱了几分,一声一声传入她的耳朵里,柏桓每凿一下,都要模索半天,花湜忽然觉得,柏桓很可怜,他所从事的艺术,不论是平面的,还是立体的,都是对视觉的刺激,如果柏桓和她一样,是个爱好音乐的,那么即使失去了眼睛,凭着柏桓的实力,所能达到的成就,应该不会受身体的限制了。

“哎呀!”柏桓惨叫一声,锤子和凿子丢在地上,几滴嫣红的鲜血洒在地上占满灰尘的白帆布上。

“站在那儿不许动!”花湜大喊了一声跑过去,手里还提着药箱。

“起开!”拿开他捂住伤口的手,花湜只觉得怒气涌上头顶,柏桓被灰黑的粉尘沾满的手上,又给砸出一道血口,近日来,这是第三次了。

她扶着柏桓避开地上的凿子和锤子席地而坐,打开装满酒精的瓶子就往他伤口上倒出半瓶,疼得柏桓连声惨叫。

“我说姑女乃女乃你杀人啊!”怕灰尘掉进眼睛里,他看不见不知道躲避,花湜特意从柏桓放杂物的柜子里找出这副他以前滑雪用的眼镜。

橙色的阳光由穹顶的玻璃天窗照进工房里,在柏桓脸上带着的眼睛上折射出彩虹一般的色彩,花湜忽然觉得,柏桓这样子有点像只绿头打苍蝇。

没忍住,笑了出来。

柏桓不知道花湜在笑什么,继续哇哇大叫,“你这个女变态,看你家季医生知道了你的真面目,还愿意娶你!”

花湜取出药棉用镊子夹着使劲擦他的伤口,“我是女变态,我要是个变态就早把你的脑子开开来看看里面都放了什么!”

“你说说你,你这双手还要不要了!要用凿子也就算了,还非要用这么硬的石头!你就是拿块金子这么凿,我们也放心一些了吧!”金子多软啊,哪像这石头,凿一下那碎屑能迸出几米远,要不然花湜也不用躲那么远去。

柏桓露在滑雪眼睛外面的下巴扯了扯,薄薄的嘴唇翘起来,露出个贪婪的笑容,“金块多贵,我这件雕塑可是打算卖大价钱的。”

花湜气不打一处来,贴纱布的力道就又放重了一些,这人会不会算账啊。

季医生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花湜在收药箱,然后就看见柏桓的左手又给捆成了猪蹄,花湜看见他进来,忙道,“注意脚下!”

相对于外面的街道,工房里的地形比较复杂,光这铺了一地的帆布就够危险的,万一季医生左边的假脚绊到什么没感觉到,重心又没掌握好,很容易摔跤的,她最近很怕季医生摔跤。

季医生是个听话的好男人,果然低着头看好地面再下脚,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花湜道,“柏桓的手又破了,刚包好了,你再帮着看看吧。”

说着就要去抓柏桓的捆香蹄。

柏桓吓得把手往背后藏,“别看了别看了,好不容易包好,再揭开怪疼的。”

花湜气得都笑了,“原来你也知道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铁臂阿童木呢。”

“哎呦呦,小样你也知道铁壁阿童木啊,这位姐妹儿看着挺年轻的啊,五十多了吧……”

花湜气结。

季元晴站在一边儿笑,也不答腔。

花湜瞪了他一眼,命令道,“去,他脑袋给细菌咬了,那伤口得再消一遍毒。”

季元晴乖巧听话地往柏桓那边走了两步,“没办法,老婆差遣,不敢违抗。”

柏桓就歇了,往季元晴这边侧了侧脸,道,“你们不是急着去约会吗?快点走吧。”

这就是表示举手投降的意思了。

“谁是你老婆?”花湜高兴了,小跑着往工房角落的储物柜去,顺手月兑了罩在衣服外面的工作服,这里的灰尘可不是一般的大。

“小心脚下的帆布,凿子和锤子给你放在四点钟方向了,就在你手边,你今天就歇了吧,别再做了,电钻我收起来了,不许用。”

一边小跑着回来挎着季元晴的胳膊一边嘱咐柏桓,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帆布边缘的折叠盲杖拾起来塞进柏桓的手中,这工房里过于空旷,即使很熟悉环境、记忆好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回家。”说着模索着四点钟方向找着了锤子和凿子,转身扶着那块巨大的灰色岩石继续创作,钉——钉——地一声一声,比方才小心不少。

花湜稍稍安心,三人道了别,花湜就拉着季元晴走了。

季元晴听见这钉——钉——的声音皱了皱眉,脚步放缓了一些,走到工房门口的时候迟疑而恍惚地咕哝了一句,“雕塑家下班了吗?”

花湜笑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柏桓叫做雕塑家。

她摇了摇头,“早着呢,这雕塑家就没下班时间。”

抬头见季元晴的表情,好像也就是随便问问,就转移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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