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夜深人静,伺候的几个丫鬟都睡了过去,原本躺着的赵姨娘却醒了过来,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贾环的房间,小心地挨着床坐着,伸手将贾环脸上盖着的发丝轻轻拿掉。
“母亲怎么没去睡?”贾环听到动静,便醒了过来,他迷糊着睁眼看到了赵姨娘,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胃非常的疼,他伸手按住了胃,疼得嘶嘶抽着冷气。
“要不是你动作快,我是万万不会允了你干出这等伤了自己身子的事的,不过是个丫头,你如何要用自己去换了。”赵姨娘的额头虽然看着恐怖,其实伤得并不重,当初撞过去她是有意寻了锋利的,不过是割开了个口子,连着脑袋都没怎么疼。
“昨日春耕传来了消息,沐坤便把此事告诉了我,原本是我一回来便要下的功夫,谁知那太太会被送了出去呢,今日府中人口正少,我身边伺候的几个又被周瑞家的指派去了王子腾府里伺候,今天不下手便没有下手的机会了。”贾环小声的给赵姨娘解释着,况且他的便宜老爹刚刚知晓了某些事情,这次若不是因着自己的小命激他出来,恐怕等久了便真要被能言善道的老太太给说服了。
赵姨娘小心地搂了贾环在怀,慢慢地替他揉着胃,想了会便扶着贾环躺下,自己起了身:”我去帮你煮些白粥,好歹吃一些。”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出了门居然一个丫鬟都没见着,她提着裙摆扶着自己的额头,小心的往外走了几步,才出院门远远的便见着有人过来,月亮照得这地上的一丝一毫都清晰可见,赵姨娘一眯眼便知道是贾政。
“三更半夜,你出来作何?”贾政走到了赵姨娘面前,低头看着她,赵姨娘也不过是二十几的年华,容貌正好,因着早些时候的折腾此刻脸色有些苍白。
“想着环儿若是醒了恐怕会饿,便去煮些粥。”赵姨娘小心地回禀道,又偷瞅了瞅贾政的脸色,到底白天做了局子骗了贾政,此刻想起也有些心虚,可这府里最不缺的便是人命,赵姨娘没觉得自己儿子下手狠,只是嫌弃自己下手不够快,这要人命的事那是你怜惜我,我怜惜你来的。
“既是煮粥为何不叫你房里伺候的丫鬟,莫非都死绝了?”贾政忽然伸手模上了赵姨娘的脸,拇指细细地来回抹了抹,又撩起赵姨娘额头的发小心地看了看包扎着的伤口。
“喊了她们不如自己来的快些,原本我便在厨房间伺候过。老爷怎么今日一人前来,跟着您的小子们呢?”赵姨娘往贾政身后看了看,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无妨,一道去,我也有些饿了。”说罢转身抬脚先走。
赵姨娘当初是在小厨房伺候过,因为做得一手好茶点便被老太太喊到了身边使唤,只是到了二房这边做了姨女乃女乃,便再也不需要这个技能了。
贾政坐在小厨房外头的木桌上,看着里头赵姨娘一个人点着了火,烧着柴淘了米下了锅,又在另一边下了面条,寻了一个大碗倒上些酱油米醋,又撒上了葱花,从锅里捞了面条,又清了水,小炒了一些肉块放于面上。
“今日厨房没什么东西,还请老爷不要嫌弃了。”赵姨娘端着碗送到了贾政面前,自己又回到锅前小心地看着火,不时地溜着锅里的米粥。
贾政看着赵姨娘出神,他自小便在富贵人家,若说宝玉得宠,他那会便是三个宝玉也比不得,只是父亲比母亲更严厉些,平常若是不用功便会挨揍,只是哥哥向来顽皮,他又是个早慧的,便早早地抱着父亲的粗腿一路到了今天的地步。多少人都求不得的员外郎,若是止于这一步,他不甘心,他想起那些势利小人哄着自己喊自己国丈,又抬着宝玉,求着那些不着调调的诗词。
等赵姨娘煮好了粥,回头却发现贾政早已不见,她舀了白粥在大碗中回了院子,喂了贾环三四勺,总算填了填胃。这一夜贾环没睡好,因为胃疼他不时的会醒来,赵姨娘也没睡好,她就趴在贾环的床头,醒来就喂两勺,贾政也没睡好,他下定了决心绝不让他们这些年的欺瞒白费了。
王夫人也没睡好,她回来便听闻贾环中毒,赵姨娘撞着柱子似乎不好了,只是还未笑开又听说小婉跟周瑞死了,她身边忠心耿耿的周瑞家的也被人拖了下去,连着分辨都没有,她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莫非是小婉招了?供出了周瑞?满脑门子的官司,根本就没睡好。
老太太喊了陈嬷嬷到跟前,询问了今天的事情,便知道又是那个不安分的媳妇作死:“你说我这都护了她十年了,若非她养着宝玉,我如何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又若非她有个能干的哥哥,我们贾府的脸都让她踩在脚底了,她不喜欢贾环,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我也能理解,可是她也不待见贾兰,好歹是自己孙子,哎,冤孽。”
陈嬷嬷是跟着老太太从娘家来的陪嫁丫鬟,又嫁给了府里的小厮,只是也不清楚为何,愣是没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孤身一人依然在贾母身边伺候着:“老太太经历了多少风雨,这些小辈的事情,如何就上心了。”陈嬷嬷小心地帮着贾母捏着肩膀,又细心地敲了敲。
“我这个二儿媳妇是个拎不清的,若不是她一次一次地让政儿伤心,如何会带累了宝玉,哎,我可怜的宝玉。”贾母捏着帕子遮着脸,旁的皆不顾了。
“要说二老爷,那也是您一手带大的,虽说如今看着冷清了,等着过阵子便会回头的,老太太还是不要伤心的好,您的身子骨最要紧不是。”陈嬷嬷有着一张笑脸,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看着便很喜庆。还传闻当初老太太要将她提做姨女乃女乃伺候老太爷,结果她便说出自己已有了心上人之事,老太太也是个慈善的,并不因此恼怒,之后便陪了嫁妆,嫁出府外。
贾环折腾了一夜之后总算能睡着了,只是还休息不够,隐约觉得自己嘴边凑近了什么东西,大约是小勺,闻着又是一股子的草药味,他想起老太医的吩咐,正想张开嘴巴喝来着,忽然背后一凉,仿佛有什么人看着自己,原本混沌的神智忽然清醒,他下意识地伸手啪的打掉了东西,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尖叫伴随着瓷碗落地的脆响。
一旁的赵姨娘听到动静,披着衣服就出来了,她看了眼地上的药碗,又看了眼一旁伺候的丫鬟。“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她冷冷地看着对方,那丫鬟忙跪下道:“奴婢是老太太吩咐来伺候的,叫素娟。”
贾环当初发了天花吃过生病的亏,一手捂着胃一边看着底下跪着的人:“母亲去看看外头,我隐约觉得有人似乎在窗户外偷看。”
贾环才说完,底下跪着的素娟茫然地抬头看看贾环,又回头看看赵姨娘,抬头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只是安静地跪在一边,赵姨娘忙一叠声地喊了院子里伺候的人,吩咐人去老太太那处请了人来认认。贾环又躺回了床上闭目养神,她想着往外走,结果外头又有夏耘看着。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鸳鸯便跟着人来了,见着地上跪着的,便笑着对贾环福了身:“老太太听闻三少爷身子骨不好,便使了人来伺候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您且说说。”
贾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鸳鸯,“既然是老太太请来的人,我便不说什么了,你且在这里坐坐。”说完一句又不理人,鸳鸯捏这帕子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外头便走进来了一位老太医。
“这是怎么的,昨日喝下两帖应当无事才对。”昨日老太医走得匆忙,今日身后总算跟了个药童。
收拾妥当的赵姨娘从内室出来,一手搭着伺候的小莹,“昨日疼了一夜,我这心都碎了,不知太医是不是有什么方子,求了补补。”
老太医走到贾环身边,鸳鸯忙从一旁端了凳子放在床边,他挨着贾环坐下,伸手探脉,安静了一阵之后便看着赵姨娘道:“并无大事,只是吐得过头有些伤着脾胃了,这药原本便是开了的,不能不吃啊。”一边说着一边还有意识地看了看地上那滩药汁。
外头的冬藏小心地拿着一个药罐跑了进来,他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气喘嘘嘘地跟赵姨娘讲:“没看清人,只是跟着背影跑了三趟地方才寻到的,要不是我手快,这药壶此刻已经下了那荷花潭子里了,那人见着我跟在后头,慌不择路地随意一丢,好险没丢远。”他话音未落,秋收便在外头喊:“姨女乃女乃,老爷来看环哥儿了。”
跪着的素娟这会觉察出了味来了,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发颤,贾政刚进门,她就窜了起来,跪到了贾政面前:“不是奴婢的错,是太太房里的宋嬷嬷吩咐奴婢来喂药的,至于碗里有什么,奴婢真的不晓得,真的不晓得啊,还请老爷明鉴。”说罢就开始磕头。
贾政的脚步一顿,偏头让林之孝将人拉走,素娟还未叫出声便被几个小子塞了嘴巴,扯出了院子。
鸳鸯吓得脸色发白,她看了眼贾环眼里露出某种情绪,回头看着贾政:“见过二老爷,这人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到咱们府里也有五六年了,若说包藏了什么坏心思,那是万万不会有的。”她说话都磕绊了,只是依然强作镇定的请了安。
贾政见着老太医上前,拱手道:“若是不麻烦,还请太医看看,找到煎药的药罐了吗?”
“寻着了,刚刚我便吩咐人去找了,在这呢。”赵姨娘觉得自己难得聪明了一回,忙指了桌上的药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