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将养了两日,虽功课不落,可到底伤着身子,不得长久思考,沐坤便让他上午念学,下午修养。这可乐坏了赵姨娘了,她平日便道自己无趣,没得聊天的人,等知道贾环下午能休息了,便搬了长矮榻放到了贾环的书房,又备齐了各色十陵水果堆得满满的,早晨跟着几个丫头婆子纳鞋,下午便趴在书房里吃着瓜果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贾环闲聊。
“你不晓得,那马道婆讲她那个庵堂里,可了不得,皆是贵人请了她帮着点了长生灯,这最好的便是南安王府的太妃,许得愿心大,一天便是四十八斤的油,一斤的灯草,那海灯也不过比那咱家里用的水缸小了那么一丁啊,这第二的就是锦田侯的浩命,一天是二十四斤的油,再往下便是一日三四五斤的,那婆子得意地说,若是身份不够还不能捐得太多,恐怕会折了夫妻呢。”
“是么,只是她不是刚刚陷害了母亲你,怎么如今你又跟她交好了?”贾环坐在另一边捏着个桃子剥着皮,惹得满手的汁。一旁伺候的春耕忙上前递了帕子,他帮着贾环擦干净了手指,又站到一旁,等着吩咐。
“我有什么可避嫌的,做了亏心事情的又不是我,偏偏要跟那黑心的婆子交好,看着她那一脸的谄媚,老娘折腾死她。”赵姨娘气哼哼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枣子干。
“听说那老太太给宝玉也点了一个,说是求得平安,又让账房的取了铜钱给伺候宝玉的小子们,每次出门便让他们掏了散给那些僧道跟穷苦人家,算是积福,他们倒是有银子,怎么不见将咱俩的份例提提。”赵姨娘嚼完了一颗便不再吃第二个。
贾环啃着桃子,看着赵姨娘忽然就露出了难过的神情:“这是怎么了,说得好好的,反倒是难过上了?”
赵姨娘看着贾环:“我统共就生了你们两个,你自小乖巧,只是那女儿却偏偏不得心,你道如何,旁人传到了我耳朵里,她自个为了讨好宝玉给他纳了双鞋子,你才是她的亲兄弟,你都没穿过,旁的倒是穿上了,这话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那几个拎不清的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你那个好姐姐传回来了话,说你是个低微鄙贱没个见识的,她是想来不认什么旁的庶的,只认老爷,太太。”
“你都多久没见着她了,怎么还能因着她的消息难受,她如今养在太太的后院里,那位没办法搞死我,自然要搞的你难受。”贾环不以为意地道,原本就没养在身边,行事作风皆是旁的嬷嬷,女乃娘教导,要说那位能说出这种话,也正常,不过是人之所向罢了。
“你也别觉得伤心,这人世间皆是嫌贫爱富的,如今太太他们显贵,自然是他们的好,若是以后我得巧有些地位,她自然会回头,莫非你不晓得,到底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才亲昵,要不怎么她会担心自己吃苦而去讨好宝玉,自然是知道若是她不伏低做小,那宝玉便不记得她,她为何能说这刀子一样的话,让你难受,自然是知道她从你肚子里出来,便是做得再过,你也是向着她的。”贾环将一个桃子吃完,剩下了一个桃核,吩咐春耕拿来了个小碗装上水,将桃核洗了干净。
“你这是做啥,好好地吃完便丢呗,如此拿在手里多脏啊。”赵姨娘忙上前,要抢了来,她以为贾环不过是孩子心性,手上没什么玩具便捏这桃核玩耍。
“你如今总是遇着小人,我便想着给你雕个桃篮辟邪,可是那些正经的木头我人小,手指没个力气,那冬藏跟我讲,他们那处的老人皆是拿着桃核雕的,只需稍稍地镂个口子便可,你且等我两天。”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布将桃核擦干净。
能送到贾府里来的桃子,皆是肉厚核小的,一个桃子吃完便只剩拇指般大小的核。等洗得差不多了,他小心地用麻布擦干净了,起身晒在了书桌上。
“其实我也晓得,以往老嬷嬷也跟我讲,探春的婚事皆需太太一手把持,否则我如何让你忍,有些时候我便想,若是你无用一些,我也装粗俗一些,她能活得更好些,跟我们断得更干净些,恐怕就有好的姻缘了,跳出了这个吃人的窟窿,下半辈子便能享福了。”赵姨娘虽然见识不多,可是这些个宅院里的事情,还是知道些的,否则当初她自己怎么就不肯做姨女乃女乃呢。
“投鼠忌器,她抓着你的把柄呢,要搓圆了搓圆,要摊平了摊平,我们只需忍着。”贾环看着赵姨娘,让她放心,当初出了这贾府他便纠结了大半年,后来还是池宸让他明白了,什么事情不到头,你便不知道结果如何,什么事情先去做了,再说结果,什么都不做,便是什么改变都没有。
贾环有个习惯,你不在他跟前,他便不记得你,出了院子的扫花等人如是,连着对自己的兄弟池宸也是如此,他的心大了,许多仿佛什么事情到了他面前都不是个事,要贾环自己说:小爷多活了二十年可不是白活的,如今都是赚的,便是当自己当初死了又是如何呢,皆是浮云。
只是既然赵姨娘提起,他也就上了心,吩咐秋收去寻了探春的丫鬟侍书,将她约了出来,因着如今地方大了,往来的人也顾不过来,探春先是跟着几个伺候的说去宝玉那,到了宝玉那拿了鞋底子又半途转过了稻香阁,顺着稻香阁一旁的石子路便是侧门,贾环便等在侧门里头。
两亲姐弟隔着一个镂空的石窗说话。
“前些日子听闻姨女乃女乃对着宝玉使了坏,这如何得了,你也不劝着些。”这句话在探春肚子里绕了许久,一边担心宝玉真的出事,到时候便是不死不休的场景,一边又担心赵姨娘是被诬陷,到底是自己生母。
“你是如何知道的,我道这些事除了老太太跟太太、老爷便没有旁的人知晓了。”贾环倚着墙,觉得背后有些膈应,于是换了个姿势,索性就站着了。
“府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在传,如今连宝玉都知道了,只是他性子纯善也没有追究,若是追究了,你跟姨女乃女乃该如何,好险没得出了人命,这是多大的胆子。”探春拽紧了手里的鞋底,一想到隔墙的贾环又有些心虚。
“当初老太太喊了母亲过去,既然如今我们没事便不是母亲做的,你操个什么心,你只需好好地依然顺着太太便可,只是那些我都不管,别做得太过让人传了话到了母亲的耳朵了,反倒伤了她的心。”
“我做什么,居然需要你来吩咐。”探春的嗓音立马尖锐了,贾环哎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这音量!不过到底是亲的,他也觉得探春不过十一岁的女孩。
“你也别气,且等着我金榜题名了,你便好过了。”贾环人小,刚刚是爬在石头上跟着探春说话,这会说完便跳了下来。
探春听着贾环的脚步走远,便一**坐在假山旁,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鞋底,侍书在外头看了一炷香便往探春这边走了几步,见着自家小姐已经不再说话便走了过来,蹲下了身。
“可是环少爷说了什么不好的,惹得小姐伤心了?”侍书双手搭在探春手上,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
探春摇了摇头:“我生来福气便养在了太太这处,如今得了个兄弟也是上进的,便是迎春,惜春,黛玉他们哪个有我的福气,等我嫁出去我便带着你走,到时候将你提做管家娘娘,非有薄产的不可跟我提你,你看如何。”
侍书原本便比探春大两岁,如今被她一说立刻羞红了脸:“小姐如何提这个,我听那前院的几个说,沐先生提起三少爷便夸赞他有灵性,别说以后便是现在也能考上个秀才,只是环少爷说若是名次不好又有什么用,不如多学两年,连着一个考中进士。既然如此,小姐您就别再伤心了。”
这些话也是最近才传出来的,沐坤做贾环的先生这么久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探春把这个念头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她模着侍书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又拿了底子,二哥哥不是说他那双穿着挺舒服的,回去还要你帮我一把。”
侍书乖巧地点点头,小心地扶着探春起了身,替她理了理身上襦裙,小心地将头上的簪花固定,又用帕子压了压探春的眼角。
“怎么了,有什么脏东西吗?”探春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侍书。
侍书笑道:“似乎是小姐刚刚笑得过头,有些红呢。”
探春一愣,越活越回去了,没受委屈却愣是红了眼圈。她一手搭着侍书,信步闲逛打发着时间,看着这满院子的夏景。一旁的侍书悄声说:“听着我老子娘的消息,说是三少爷身边伺候的四个小厮皆是老爷专门寻了来的,又听说仿佛有着大的来头,若是南王世子能帮咱们少爷一把,小姐又何须如此小心。”
“凡是靠着旁人的绳子浮在水上的,都淹死了,只因你不晓得什么时候对方会撒手,靠人不如自救吧。”探春忽然就绽开了笑,“那不是惜春妹妹么,且上去打个招呼。”侍书一听,忙换了表情,扶着探春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人物的生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