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打开,碧渊端着一副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之上放置着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碗,碗中墨色的汤药还在冒着热气,在空气中盈上了几分湿润。
苏紫瑶卸下头上的步摇,瞥了一眼那碗汤药,低声问道:“外头的安魂香点了吗?”
“点了,奴婢取药之前便点上了。”
苏紫瑶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从托盘上端起了那碗汤药:“服下这一剂断肠草,下一次便可以尝试饮用鸩酒和鹤顶红了。”
碧渊闻言怔了怔,眼中闪烁着几分心疼:“小姐,你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这哪是为难自己,如今我在这府中可是众矢之的,与其来日被别人毒死,不如现在早做准备,况且要是不对我下毒,我又怎么能够抓住她们的马脚?”苏紫瑶闻着碗中飘出的药气,冷笑道。
“奴婢看王爷那般喜爱小姐,定会好好保护小姐的,小姐又何必……”
“他现在能对我这么好,以后自然也能对别人那么好,帝王强者的宠爱,哪里当得了真?”
碧渊沉默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苏紫瑶将那碗断肠草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苏紫瑶将碗重新放回托盘之中。
“你出去守着吧,记得今晚别让人进来。”
“是。”碧渊眼眶微红,躬身退了出去。
床铺的帷幕被放了下来,掩去了床帐之中少女异常苍白的眉眼,一滴滴的冷汗润湿那头乌黑的长发,黏在了苏紫瑶的脸侧,让苏紫瑶看上去更苍白了些。
蚀骨的疼痛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她的神智,像一根根细小的毛针渗进每一寸血脉,所过之处犹如蚂蚁撕咬。火辣辣的疼痛好似身入火海,缓缓地烧红了她的眼睛,像极了那日在冷宫内院处那雪夜绚烂的花火,一丝丝温暖的烧尽她的所有。
怀抱着惨死的孩子在雨中嘶喊,被残忍拒绝断去自己双腿时的惨叫,硝水倾倒焚烧皮肤的悲鸣,到最后都汇集成了那日在那破烂屋室内,断去了手指望着四面火光时的一腔凄厉嚎叫。
汗水润湿了额上的碎发,顺着白皙的额头落下,毁去了那精致的妆容,床上死咬着锦帕的女子终于停住了抽搐,短暂的喘息过后,紧闭的双眼再次缓缓睁开,在灯花的映照下投下一抹剪影。
那一霎,绝望,悲愤,痛苦,仇恨在无人发觉之前,就像一汪漩涡般在少女的眼中翻滚、沉寂,最后化为了一泓秋水,在无法从中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厅外的金兽香炉之中熏香袅袅,月色透过纱帐洒进一室芳华,却无人知晓,就在这一个平凡的夜,这一个寂静的屋中却无声的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
摄政王府内除了听雪轩附近的一大片梅林外,在迎波苑的附近还有一大片的荷塘,塘中遍值雨后新荷,只等着来年夏日便可璀然而绽。
叶秋芙朝着荷塘之中稍稍探出几分,小心的观看着河中的倒影,像是在寻着什么。
“芙儿不要靠的太近,这池中的冰水新春初融不久,此刻正是极寒之时,若是不小心滑了脚落了水,可要不得伤寒病痛一番了。”安瑾言小声地劝道,却得到叶秋芙俏皮一笑。
“安姐姐不用担心,芙儿在家学过几招把式,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滑了脚?”
“她也是小孩子心性,你就由着她吧。”苏紫瑶拉着茗烟的另一只手,对着安瑾言微微笑道。
安瑾言也就不再说话了,只和苏紫瑶牵着茗烟跟在叶秋芙的身后。
叶秋芙便是这府中最小的一位姨娘,太史令叶思诚之妹,长得一张精致的小脸,圆圆的煞是可爱,今日刚好到苏紫瑶轩中请安,就带着一起过来看安瑾言,不想叶秋芙率真的性子倒是一下子就跟茗烟打成了一片,故而才几个人相携着出来走动。
“娘,我也想去和叶姨娘玩。”茗烟看了眼不远处的叶秋芙,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扯了扯安瑾言的手,怯生生的开口。
“去吧。”安瑾言也乐得孩子有个玩伴,遂也大方的答应,只是还是少不得让绿萍跟过去看着。
“妹妹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茗烟一走远,安瑾言便关切的问道。
“苗疆的天气不若沧月如此多变,一时有些不适应也是有的,没事,习惯了便好了。倒是姐姐,今日可有好好调养一下?”苏紫瑶若有所指的调笑了安瑾言一番。
安瑾言脸色一红,自然明白苏紫瑶所说何事,不由得有些羞恼:“妹妹不要笑话姐姐。”说完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慌乱了起来:“妹妹莫不是为此心怀芥蒂,姐姐其实……”
话未说完,便被苏紫瑶止住:“姐姐说的哪里话,男人的喜好向来难以捉模,你与我情同姐妹,没得倒为此生分了。更何况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茗烟的今后想想,她是这个王府名符其实的小郡主,若是因为你的缘故被那些不懂规矩的下人冲撞了,你于心何忍?”
“妹妹此言,姐姐记下了。”
“嗯,如今这府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多的是人想看我的笑话。姐姐定然明白我的处境的,对吗?”
安瑾言一愣,转头看了不远处的小郡主一眼,又微微的低下了头说道:“妹妹若不嫌弃,日后有用得着姐姐的地方,姐姐必当效犬马之劳。”
“嗯。”苏紫瑶不再言语,转过了头去看茗烟二人玩耍,却是极力忽略心中因为刚才和安瑾言谈论昨日之事时升起的一丝不舒服。
“我说这一大早的,后院的鸟儿怎么都往外面飞,原来是怕进到这府中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脏了眼睛。”一声阴阳怪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
苏紫瑶转身,便见院外走进两名女子,其中一个身穿紫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眉眼温顺,却是前几日给她请过安的乔雪薇,而她的身侧,另外一女子着宫缎素雪绢裙,头上挽着个凌云髻,高仰着头,露出那张充满生气的秀气脸庞,显然便是刚才出声之人。
“参见王妃。”乔雪薇面色沉静的对苏紫瑶行了个礼笑道,“难得今日王妃有此雅兴,出来走动。”
“闲来无事,出来看看府中景致也未尝不可,这位是……”苏紫瑶淡笑着回了句,将目光移到乔雪薇身边之人身上。
“这位是府中的三姨太蒋玢娆,王妃还未见过吧,玢娆,还不快向王妃请安?”
“这么个贱人哪配让我给她请安?也不怕折了她的寿?”蒋玢娆丝毫不避讳的冷笑道。
安瑾言和乔雪薇都是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呃……王妃恕罪,三妹妹说话没有分寸,并不是有意的。”乔雪薇眼中掠过一丝难堪与阴狠,若非看中蒋玢娆的家世,她断断不会与这种没有脑子之人为伍。
安瑾言担忧的拉了拉苏紫瑶的衣袖,苏紫瑶却面色不改分毫:“姐姐不必紧张,这位蒋姐姐说的本也在理,妹妹是最晚入府的,按辈分来说确实不该让姐姐给我行礼,只是……”
苏紫瑶顿了顿,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深了,“只是妹妹如今可是这王府的王妃,除了王爷与太妃之外,这个王府就属我最大,所以按照身份来说,蒋姐姐不只要给我行礼,还需三跪九叩以示尊重,方才不负姐姐秀毓慧佳之名。”
“你……”蒋玢娆闻言脸色一变,两步上前就想动手,虽被乔雪薇拉住,却还是沉着脸嚷道,“少在我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当上王妃就了不起了。告诉你,想吓唬我,连门都没有。我可不是那个没有地位还到处显摆的夏相宜,今天就算我把你拖下去乱仗打死,王爷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苏紫瑶沉默了片刻,眼底掠过了一抹淡淡的寒光。是了,这个蒋玢娆可不是那个瞎嚷嚷的夏相宜,她有足够的资本这样目中无人,除却上次素月告知的那些背景之外,苏紫瑶想起了眼前之人的另外一个身份——当今太后柳若汐的小姨子,柳若汐嫂子的小妹。
脸色微微一沉,却又在须臾之后恢复,苏紫瑶仍旧不动声色,安瑾言却有些听不下去了,低声说道:“姐姐出身名门,这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
“什么姐姐,你一个低贱的奴仆也敢称我为姐姐?我家可容不下这么不要脸的姐妹。”蒋玢娆反唇相讥。
安瑾言脸色刷的一白,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苏紫瑶眉头也蹙了起来:“安姐姐与姐姐同为侍奉王爷之人,自然叫得起这声姐姐。”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可没那本事与你们搅和在一起。”蒋玢娆看了两人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冷嘲道,“我道今日是怎么了,贱婢竟也敢出言顶撞我了。原来是昨晚上王爷召幸了一次,今儿就乐得找不到北,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只可惜,这分荣宠还不是你自己挣来的,而是你身边这个妹妹施舍给你的。若我是你,早就羞愧而死了,竟然还跑出来丢人现眼现眼,当真是不要脸得很。”
安瑾言的眼眶已经红了,苏紫瑶脸上的笑意也褪得一干二净,还不等苏紫瑶出声,一道气愤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
“这位姐姐好没道理,怎么像个疯狗一样乱咬人呢?你家的教养都让什么吃了?”原来是池塘边的叶秋芙听到了几人的争吵,带着茗烟走了回来。
“你说什么?”蒋玢娆脾气也上来了,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人敢对她说一句重话,今日倒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了,“来人,给我把这个小蹄子押下去打死。”
“我看谁敢?”苏紫瑶一声冷喝,制止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仆役,这个蒋玢娆实在跋扈得过分了,真当她是死的吗?
“他们不敢,我敢。”蒋玢娆被苏紫瑶的冷眸一扫,心中虽然一突,但嚣张惯了的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挥开面前的仆役便自己冲了过去扯叶秋芙。
“还不快把她们拉开,成何体统?”苏紫瑶真的是面沉如水了,有的时候秀才遇到兵,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
话音一落,边上不知如何是好的丫鬟仆役赶紧上去帮忙,却不想越帮越忙,一群人竟乱成了一团。
苏紫瑶只来得及将安瑾言拉到一边,却又听到一声微小的惊呼,苏紫瑶转头望去,便见茗烟站在一旁缺了人搀着,被边上的人挤来挤去,然后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手,向茗烟身上推了过去。
苏紫瑶脸色陡变,茗烟身后便是荷花池,若是落水,春水冰凉哪是小孩子受得了的?来不及细想,苏紫瑶脚下已经先一步动作了起来。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巨大的落水声唤醒了乱糟糟的一群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边上的池塘望去。不多时,才响起一声尖叫。
“不好了,王妃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