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飘飞,悉索落下,于庭院中叠起一层厚厚的积雪。长靴踩在积雪之上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便在那片纯白的冰雪世界中留下一串长长的印记。
龙诚璧走进听雪轩时,苏紫瑶正在练字。
浓黑的墨迹渐渐在洁净的宣纸上划开,少女素净的眉宇微微蹙起,时不时顿笔看一眼已经写完的字,时不时捏紧毛笔似在静心思索着什么。
龙诚璧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因一路风雪而焦躁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提醒我一下。”谨慎的落下最后一笔,苏紫瑶轻舒了口气,却不想刚一抬头便对上那人温柔宠溺的眉眼,微微一怔,浅笑着问道。
“见你写得认真,不忍心打扰你,没到多久。”龙诚璧解上的披肩,走到苏紫瑶的身边看了一眼桌案上面写好的字,“颜筋柳骨,瑶儿近来似乎很是偏爱颜体。”
“闲来无事,描着玩玩,正好前些日子安姐姐跟我提起,近来茗烟跟着姜堰太傅习字,进步颇大。我便想着这颜体方正茂密,笔画横清竖重,送些给茗烟临摹一用,想必茗烟也能颇为得益。”
“你倒宠着她。”龙诚璧自身后揽住苏紫瑶的腰身,低声说道。
“穷养儿子富养女,女孩子可不比你们这些粗老爷们,自然要多惯着些。”说完,苏紫瑶忽的一顿,看着案上写好的字幅,略显惆怅的说道,“芙儿在世之前,茗烟是最喜欢与她玩耍的。如今芙儿走了,茗烟面上不说,到底还是想着的。”
揽在腰身处的手臂微微收紧,苏紫瑶羽睫微颤:“王爷……”
“我知你心中不痛快。叶秋芙一事我已经听素月说了,萧姐姐那里的事情我也派人去查了。你想做什么我都明白,这一次我不会拦你,更不会为难你。”
苏紫瑶一怔,知他说的是上一次蒋玢娆滑胎一事,微微抿唇:“我是怕你为难。”
虽则之前便试探过龙诚璧的态度,但当真从他口中得到首肯,苏紫瑶还是不甚安心,前朝后宫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王府之中没有哪个女人是善茬,动了哪个女人就意味着与朝堂之上的某个家族为敌。
“蒋家靠着龙痕母后的地位,曾一度把持着大部分的朝政,但龙痕的母后早已入土,连龙痕也早不在人世。这么些年的养尊处优,春风得意,早磨掉了蒋家人掌控的权势,说到底现在的蒋家除了依附着柳家以外,不过是个看着吓人的空壳子。”
苏紫瑶点了点头,她知道龙诚璧以前不是不想动蒋家,只是时机未到,而如今他在朝中只怕已经铺好了道路,也就是说……时机成熟了。
“给你看样东西。”龙诚璧看着苏紫瑶乖顺的模样,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这是……”苏紫瑶摊开书信,双眸猛地一缩,求助的望向龙诚璧。
龙诚璧抚模着她柔软的耳垂,淡笑道:“太史令不负众望,有了这东西。蒋家……谁也保不住。”
苏紫瑶莞尔一笑,却眼尖的看到信笺角落的一个名字,倒抽一口冷气:“薛毅?他竟然也牵扯在其中?”
“他牵扯的倒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怎么处理还要看你的意思。”
苏紫瑶冷哼一声:“前些日子我便跟曲姐姐商量着,想让曲姐姐与他和离,却不想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不过,我也听说近来他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也有了身孕,我倒要看看,待到他身败名裂之时,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还有多少棵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龙诚璧盯着苏紫瑶因为气愤而微微泛红的侧脸,爱怜愈甚。他喜欢聪明的女子,却不喜欢心机深沉的女子,但这两样到了怀中之人这里,全都成了空谈。
无论是为了姐妹打抱不平的她,还是如今带着一点点小奸诈算计他人的她,了解得越深他便陷得越深。
“这一次,一切全部交由你处置。”
“不怕我给你惹来什么不可估量的祸事来?”苏紫瑶挑了挑眉,眼中尽是讥诮。
“要对你的相公有信心,你既惹得出祸事,我便能帮你收拾残局。”
苏紫瑶眉眼微弯,伸手覆上龙诚璧揽着自己的手,抬眸看向外面不知何时停下的大雪,雪花落地的声响几不可闻,空荡荡的冰雪世界顷刻间沉寂了起来,短暂的宁静预兆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三日后,一纸诉状搅乱了看似平静地朝堂,蒋家大少爷,当朝御史中丞蒋文毓强抢民女不成草菅人命,蒋家家主蒋烨善私受官员贿赂,保荐官员。这两样罪责放在蒋家这样与皇家有几分亲属的家族本算不得什么。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这道风声刚刚从民间散开,朝中当即有几位重臣上表弹劾蒋烨善与蒋文毓。
上书蒋家身份特殊,与乔、柳二家同为百官之首,乃百官典范。如今做出这样蔑视王法的事情,若不小惩大诫,只怕难平众人悠悠之口。加之因着蒋烨善保荐官员一事,招来了众多饱读诗书,寒窗多年的寒门学子的怨愤。
悲愤之声一时难平,皇帝左右为难,摄政王爷一声令下:“查。”
这一查不要紧非但查出了状纸上的那些罪状,还查出了蒋家这几年私占土地扩建府邸,致使宅府比寻常亲王还要宽大,手下还有各地的地契宅契,足见在沧月的各地,蒋家还有不少的宅院,这样阔绰的手笔,足可称得上富可敌国。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紧随而至的还有民间纷至沓来的各种流言,然最严重的还是从蒋家府中搜出了龙诚璧这次樊城之战,兵部为前线运送军饷,蒋烨善竟从中克扣军饷一事。
此事一出,尽皆哗然,如果说保荐官员只触犯了寒门书生的权益,那么占地千亩,收敛横财便是触犯了百姓的逆鳞,而克扣军饷这事更是彻底将蒋家推到了风口浪尖,樊城之战虽大获全胜,但在龙诚璧当初刻意的授意下,李胜的等人无意的宣扬下,战况凶险人尽皆知。
而如今……想想自己的亲人为了保卫国家的领土,与百姓的安全征战沙场,一不小心便可能客死异乡,马革裹尸。朝中这安享太平,锦衣玉食的官员竟然还克扣他们的军饷……
一时间民怨四起,连皇室都为之震惊,无奈之下,小皇帝只得在摄政王的建议下,将蒋氏一族暂且收监大牢,等待三堂会审。
得到消息之时,苏紫瑶正于书房为龙诚璧磨墨,不解的问道:“怎么还有克扣军饷一事?”
她可记得上次龙诚璧给她看的那些蒋氏罪状中并无这一条。
“上次那些是叶思诚查到的,这一条,是我补上去的。”龙诚璧将笔搁下,牵着苏紫瑶的手将她拉了过来。
“瞧瞧我这幅画画得如何?”
苏紫瑶低头看去,微微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甚好。”
龙诚璧闻言微微莞尔:“这条罪状是你我从樊城回来之时,我让李胜他们查的。”
“哦,与你上次的受伤一事有关?”苏紫瑶挑了挑眉,显然又想到了自己因为那一句谎言所做出的蠢事。
龙诚璧但笑不语,揽着苏紫瑶的手更紧了些:“没错,他们的本意是克扣军饷,延迟大军进度,将我重伤身亡一事由假变真,一举搬开我这颗绊脚石。”
“他们?”苏紫瑶转头看他。
龙诚璧模了模她的头,笑道:“蒋烨善只是从犯,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是左相!”苏紫瑶沉思片刻,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有些纳闷,“既如此为何不将他们一网打尽?”
“柳瑞海可是只老狐狸,这事他为了避嫌推给了蒋烨善去做,自然是做好了推月兑的准备,太过心急将他一同拉下水反倒不妙。”
“那你这么做,岂非打草惊蛇?若是他们两家联合起来……”
龙诚璧看着苏紫瑶那因好奇而略微发亮的双眸,眼中浮上几分温柔:“克扣军饷是大罪,稍有不慎便可能变成通敌卖国的死罪,柳瑞海若是聪明,便该知道这个时候所做的不是如何救助蒋家,而是如何撇清关系,保全柳家。”
苏紫瑶恍然,看着龙诚璧的双眸嘟囔了一声:“小狐狸。”
若论到如何与这后院的女子周旋,苏紫瑶倒有几分心得,但若论这朝堂纷乱军国大事,眼前这个男人显然比她,比任何人都要狡猾的多。
不过,到底还是没能将柳家一网打尽,萧姐姐的仇……
像是看出苏紫瑶心中所想,龙诚璧轻拥着她道:“别担心,蒋家一倒,柳家还留得久吗?”
苏紫瑶一怔,面容渐渐柔和,看来因着萧姐姐的事情,龙诚璧对那个贱人是越来越心寒了。
“说起来,蒋家也算是你的姻亲,你说我们的三姨娘现在会不会心急火燎的赶着找你呢?”苏紫瑶双眸微眯,握着龙诚璧的手面容冰冷。
“她确实着急,但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不会是我。”迎上苏紫瑶微讶的目光,龙诚璧唇角微勾,“今早管家便过来知会过,三姨娘天还没亮就出府进宫了。”
进宫?!苏紫瑶凤眸上挑,是去找那个贱人了啊!
坤宁宫的寿芳殿内,蒋玢娆一见自己要找的人出现,登时扑了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哭诉道:“皇姐姐,你要救救我爹和大哥啊,他们是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