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盛夏,天气闷热得紧。
三娘命人给司简寻善置了薄衣,放进内殿。
寻善坐在榻上靠着窗台望向外头郁郁葱葱的玉兰树林,这几日,她都能听见知了的叫声,一声声,绵长清远,无休无止,常常能叫上半日。
一日三娘来问她那些知了声是否觉得吵闹,她摆摆手,道:“无碍,有这些小东西的声音响着我才觉得生机勃勃,大自然的气息,就让它叫。”
她在扶季宫似乎一直鲜少有过这种听着万物生长的声音的机会。
午后,思思邀寻善去荷榭赏荷解暑。
粉荷盈盈立于一湾碧水之上,莲叶硕大,亭亭如盖,真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亭廊里纱幔轻摇,隐隐带起暗香浮动。白玉桌上摆起瓜果茶点,婢女娉婷,风姿婉约。
思思自从嫁给唐年君当起唐夫人后风华也不比从前,大气高贵许多,她原本便是官宦人家出生,驾驭起这种娇生惯养的生活也比寻善容易多了。今日,一袭出自花针绣庄的淡粉色薄纱抹胸拽地百褶衣裙更是将她衬得优雅温婉,无形中自是透出一股子从容贵气。她身后候着三个灵巧丫头,见到寻善从前方回廊里转过来早已盈盈一拜。
思思起身迎上去,“寻善。”
寻善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她身后跟着的白熙书人行礼道:“唐夫人。”
清简白衣的寻善和同样白衣弟子装扮的白熙书人与粉妆纱衣的思思一比,登时便是两个世界的。
相比较传说中被神话了的青霜宫夫人,寻善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个还梳着少女发髻的丫头竟会是司简的结发妻子。
“这天气可真是炎热。”寻善坐下来,招手让白熙书人也一并坐了。
思思道:“她们一直跟着你,不怕武艺落后?”
这也是思思不明白的地方,同样,唐年君慕容包括三娘也不甚清楚司简叫两个女弟子近来一直跟着寻善是为何意。说着是正名弟子,但是都成了夫人的跟班了,说是为了保护寻善,但是青霜宫一向戒备森严,外人哪会轻易接近青霜宫夫人?何况司简功夫深不可测,有他在寻善身边哪会危险?
婢女给寻善斟了一杯茶水。书人闻着散出的茶香,眉头细微一皱道:“夫人不喝毛尖。”
思思倒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是信阳毛尖,所取茶叶都是精品,所有送来的茶叶都是一芽一叶的初展品,极是稀少。泡出来的色泽清澄干净,叶瓣都舒展得极为漂亮。我听闻端华殿每日都要挑上好茶叶进去。所以才请寻善来品茶降暑气。”
“寻善是不喝茶的。”白熙也道,“主子才喜茶,一日一杯,唐夫人误会了。”
“降暑气的话我倒可以跟着糖糖喝些酸梅汁。还别说,那些酸梅汁倒真好喝,难怪糖糖那丫头喜欢得紧。”寻善笑道,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虽然我不懂茶艺,但是这么好的茶浪费也实在可惜,我将它饮尽,也不算辜负思思一片心意了。”
她还是记得之前在清铭殿给司简斟茶的时光,说来也怪,明明她自己不喜喝茶,却能将茶水泡出一手好手艺来。现在住在端华殿,司简的茶都是他自己泡出,从不假手于人。
司简总是在满室清新茶香中朝她举杯道:“以前不记得我的时候喜欢每天在清铭殿给我斟上一杯,现在嫁我为妻,反倒不乐意了。亏得你练了一身好手艺。”
寻善闻言便问:“哪里来好手艺,不过是自己瞎琢磨。也是怪了,我明明没学过。但是一看书就能知道。我可真聪明!无师自通!”她颇为得意洋洋。司简只是望着她笑而不语。
“好茶!汤色碧绿明亮。入口鲜女敕清香,滋味甘醇。不愧是毛尖。”寻善眯起眼睛。
思思倒奇了,“你不爱喝茶,却能喝出这茶的美妙之处。寻善,你可真是与众不同。”
寻善摆摆手,亲自给白熙书人倒了一杯,“你们也尝尝。”
思思知晓寻善从来不拿这两名弟子当外人,但是今日见她将那么好的东西也给她们一道分享,还是不免呆了呆。
寻善看出她心思,道:“司简将她们拨给我本就不是让我拿她们当外人看待,他怕我在屋子里呆的无聊,只是让我有个说话的伴罢了。司简身为主子,自然不能时刻伴在我身边,就像唐管事一样,也照样不能跟你天天腻在一起。嫁了人,就要换个身份,妇人有妇人的规矩。要拘束的地方比待嫁闺中之时多的去了。只是司简不愿用这些来束缚我,他随我少女装扮,随我照样没规没矩,随我跑出去玩闹。对他而言赋予我自由,就是最好的对待。”
至于派来白熙和书人两名性格截然不同的弟子,大概是因为白熙吵吵闹闹没什么心思与她亲近,而书人聪明内敛,做事又细致妥帖,其实是个忠心耿耿之人,司简只是顺道给她培养一个心月复而已。
思思莞尔:“罢了。寻善,听闻西山的围场造的差不多了。说起来,西山那块地虽然隐僻了点,但是这种天气那边正好阴凉。过几日越发得炎热,倒可以去那里避避暑。”
“说起西山,思思,唐管事近日也去了那里吗?”
“是啊,走了十几日了,接到主子命令就急急离开了,不过这几日就要归来了。”
寻善点一下头,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你嫁给唐管事也已多日。那个……有没有大夫来给你把过脉?”
话落,思思俏面一红,嗔道:“寻善,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事来了?”
“我就是随口一问。”
“怎么,寻善,你……”
“没有,就是前几日三娘找了一个大夫给我把脉,我觉得奇怪,问这大夫是做什么的,三娘说是给我看看喜脉的。”寻善说着面上也是红透了。“明明没有,大夫还天天给我看。”
她觉得羞人,便常躲在内殿不肯出去,司简就朝她笑:“乖,给大夫看。”
那个大夫叫乔侧,一身黑袍,看在寻善眼里不是一般的怪异,面容倒长得端正,疏眉淡目,垂着头,安分得紧。他伸手,手指修长干净,指尖透着一丝凉意,给她把脉。她下意识想抽手,司简按住了她,模模她的头柔声道:“不动,乖。把完脉我带你出去玩。”司简半是哄半是诱惑将第一个脉把完了。
三娘问:“如何?”
乔侧道:“无碍,还未怀有身孕。”
声音低沉,寻善觉得熟悉像是哪里听过。她细细去看那个大夫。司简往她手心捏了一把,小声道:“看什么?你没有身孕,看着人家大夫也不能马上怀上啊。”
寻善顿时羞红了脸,转脸埋进他怀里。
三娘便请乔侧出门。往后几日乔侧也来给她号脉。一日她觉得烦了,在殿内来回转圈,嚷嚷:“司简,你找这个乔侧来整天给我把脉把脉,就算要号喜脉也要再隔几日吧,你也说了,要怀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我不号了,让他走!”
司简气定神闲,笑意浅浅,“我不烦,你烦什么?”
“被把脉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烦了。他们成了亲的人也这样整天号脉号个不停吗?”
“还别说,真有。”
“你唬我。”
“下次带你去瞧瞧。”
寻善自然不信,哼了一声,只得乖乖出去给乔侧号脉。
这会儿问思思,只是恰好想起来而已。
思思闻言只是笑了,“我身体很好,要是有孕,我自己会察觉。年君一般对我很放心。”
“我也很好。”
“主子真是将你爱护到了一个极限。”
“那我宁愿不要把脉那一关。”
“你先前患有失忆之症,主子怕你有个意外才会如此用心思。”
“我的失忆好的差不多了。”寻善不甚在乎这点。
对她而言,即使丢了全世界,但还只要有一个司简存在也是满足的。因为司简就是她心里最繁华的红尘。虽然一些时候,她的灵魂是空寂的,尤其在每个午夜醒来,盯着头顶软帐思绪陷入一片死水里。她甚至在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好像,她不是颜寻善,亦不是小白。她是谁?她一片茫然。司简的手伸过来搂住她的腰身她才猛然惊醒过来,她就是小白啊,就是颜寻善啊,就是司简的妻子。
司简抱着她,在她头顶喃喃:“小白。”叫着她的名字,也不说什么。
司简浅眠,像是一直在察觉着她的动静一般,只要她睁眼,只要她不安,他便也跟着醒过来,抱着她无声安抚她。
如此过了几夜,乔侧出现,给她开了几服药,每天安神补脑,她才睡得稍微好一些。
这一日,从思思的荷榭处归来,乔侧雷打不动早已候在外间,三娘和司简也在。
司简在看书,见她回来,放下书道:“回来了,来,给乔侧瞧瞧。”
三娘领着白熙书人退下,关上殿门。
寻善坐过去,挨着司简坐,搂住他的腰道:“能不能不把脉?”
“不行。”司简断然拒绝,招手唤过乔侧,给她把脉。
寻善赖在他怀里,闷声道:“怎么不像是号喜脉,反倒像是在给我看病!”
“胡说。”司简斥她,模模她的头,“明日我就带你去看看那户一直给娘子号喜脉的人家。”
“好啊,说好的,不许反悔。”寻善高兴起来,勾住他的小指,笑着,眉眼一线,盈盈似水,干净明亮。“我今日听思思说,西山的围场造的差不多了,还可以去那里避暑。过几日我们去吧。这里太热了。”
“好。”
“把白熙书人也带去。”
“好,依你的意思。”
说话间,乔侧已把完脉,俯身行礼,退出去。他素来将情况报给三娘,三娘再说给司简听。用来调养她身体的药也是三娘吩咐下去煮的。
寻善哀叹一声,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