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热,一丝的暑气蔓延在庭院里。草木扶疏,也消不散这个季节带给尘世的蒸蒸热气,像是一种惩罚,令人坐立难安。
唐年君和慕容对视一眼,身后出了薄薄汗迹。
司简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于繁硕花卉之前,花香淡淡。纵是这般炎炎天气也消不散他身上冰绡般的寒凉之气。
“主子,”唐年君迟疑片刻终是开口,“先前刘扶萧埋伏主子车驾,西山虽然造好,此刻过去避暑,也难保刘氏不耍出个花样来。属下斗胆请求主子延迟几日,待到属下再次命人查彻一番境况再来请示主子带夫人过去避暑。”
刘氏扶萧素来深居简出,不喜出行奔波,不喜见人。行事诡异难辨,更是草菅人命,什么残忍之事都干得出来。此次他竟亲自出马拦截主子车马,看来他是沉不住气,依他的性子,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慕容亦是点头,“不错,此番我赞成年君意见。旁人可能不知,但是我们都是从扶季宫出来,都知晓刘扶萧的毒药连赫赫唐门都及不上,而且苗疆蛊术厉害。像是上次的毒尸,让我们大费周折。这次西山看着相安无事,难保他又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使了什么诡计。刘氏一日不如一日,他们灭门,势必要拉着我们下水。这些日子,我们必须要时刻提防。”
他们盯着司简。司简不出声,冷漠站立,身姿颀长,如万年不化的冰山。这块冰山,想必只有寻善这抹阳光才能消融。
唐年君看了慕容一眼,慕容眼里也有迷离的色彩,摇了一下头。
司简素来寡言,他们一直猜不懂他的心思。他做事好似独断干脆,却也是步步稳妥,几乎没有出过一丝差错。但是此刻他却执意带寻善避暑西山。刘扶萧埋伏一事被他忽略。他们前来劝告,两人大费口舌,他的身形纹丝未动,不知是听没听进去。
过了片刻他才转了身,淡声道:“此事安排妥当,我不想再听到一丝议论。”
他不做多言,拂袖离开。
唐年君欲言又止,想跟上去,慕容拉住他,摆摆手,“得了得了,何必再去自讨没趣?主子摆明了不想听我们直言劝说。”
“还不是那个女人!”唐年君一直愤愤,冷哼一声,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额际汗珠,“正常人都知道西山还不稳定。刘氏不会轻易放过那块地。”
慕容一撩下襟坐下来,掏出葫芦连灌两口酒,“要想拿正常人的思维去看主子和寻善,那么你就错了。”
“主子心思缜密,实属高人中的高人。但是也得听我们劝诫。至于那个女人,无脑任性,也是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
“差矣差矣!年君,你难道看不出来寻善身子骨不好?”
“我只知她患有失忆之症,因此才疯疯癫癫蛊惑主子!”
“你没见到乔侧连月来一直进出端华殿给寻善瞧病?”
“哪个乔侧?”
唐年君愣了少许。慕容暗叹一声,摇摇酒葫芦道:“还能有哪个乔侧,不就是百草谷神鬼双医的嫡传弟子乔侧,也是近年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神医。”
黑衣暗影,白玉无双。说的便是神医乔侧。
唐年君心里“咯哒”了一下,狐疑道:“不是来给那女人调养身子好使怀孕的?”前几日他还无意间听到思思提及过此事。
“身子虚弱,自是无法怀孕。想来这不过是主子说给寻善听的幌子。”慕容苦笑一声,“只怕当事人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怀疑的是到底是何病才能让主子请到了名医乔侧前来解救。”
唐年君模一下额头,又甩下一把汗水,撩袍坐下,皱起眉头道:“你是说颜寻善怕是……”
“这事还真不好说。主子瞒了不少人。寻善有时候看起来更像是个孩子,天真笑,天真玩,主子随她闹腾,大有把屋顶给拆下来也宠溺一笑的架势。你不觉得奇怪吗?”
“说起来,那女人是比她刚进来的时候变了不少,怎么讲呢,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像是丢了魂一样呆滞,现今就如同将魂魄找了回来变成了一个野丫头。”
“我第一眼见到寻善就觉得奇怪。”慕容再喝一口酒水,起身拍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往前走,“年君啊,不知你可否有所察觉,面对寻善,总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话落,唐年君一怔,也跟着起身,面上一抹怪异之色。
两人走到曲折回廊里,前方是水榭,稍稍阴凉一会儿。
唐年君吁出一口气,整个人舒爽不少。“你怎么看?”
“我是问你。”
慕容转过身子凝视他。
两个大男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半晌,慕容在一旁随意坐下,抱着葫芦喝酒,边喝边道:“这个世上凡是见过那个人的人,想必都不会觉得寻善陌生。”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唐年君脸色一白,眸子深沉少许。
“世上见过他的人不多,屈指可数,在这个青霜宫里,统共不过五人,主子,糖糖,刘拓,还有你我。主子和糖糖自是不必多说,与那人交情匪浅。刘拓是那人贴身护卫,却也没见过几面,都是那人年幼之时,时隔那么多年过去记不清也正常。而你和我都是弟子中的佼佼者,昔日比武,有幸见过几面,皆是那人少年之时,模样与现在的寻善相差无几。你不可能不察觉。”慕容低声道。
唐年君惊讶过后恢复寂然。的确如此,他早已发觉,慕容只怕也知晓这其中内幕。且慕容分析得更为透彻。
寻善出现前后,司简的行为有了较大改变,即使再愚钝之人也会发觉。
“像是一场惊心计划好的游戏。”慕容眯起眼睛,“他们像是早就认识很多年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大理千羽门红尘,甚至是三娘,我也觉得怪诞。这其中,不知隐藏了多少真相。”
“主子在计划些什么。”唐年君指的是西山之事。
慕容点一下头,眼睛望向长廊尽头。
曲折回廊的转角处,拐过一条红影,足不沾地而来,无声无息,红羽散落一地。
唐年君皱眉警觉:“他来干什么?”
“不是找你的。”
慕容风轻云淡喝酒,眼见那个红衣倾城的男人身带清香飘过他们身畔,目不斜视,漠然而离。红羽飘落他们身上。
慕容用手指夹起一片,“也许这个红尘会是盟友。”
“他会帮助我们对付刘氏?”唐年君显然不信,嗤之以鼻。
慕容吹开羽毛,懒洋洋道:“怎么不可能?为了寻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望向粼粼水面,眼底清淡迷离,若有所思。
时至傍晚,晚风吹拂,树木摇摇晃晃,在灯火下晃碎一地暗影。
清铭殿里传来一阵阵笑声,殿内灯火通明,一个小丫头坐在桌上,伸着光滑白女敕的脚丫子咯咯笑。
婉儿伺立一旁,心中是担忧的。
红尘用一片红色羽毛挠糖糖的脚心,糖糖便抽搐着身子笑得不可开交。这是个糖糖近日迷上的小游戏,天天拉着红尘不肯放他走。
红尘也陪她玩闹,笑得花枝乱颤,美目晃荡,柔意绵绵。他还抱着这个小丫头迎风奔跑。糖糖在他身上张开双臂,满脸欢笑,是从未有过的开心,即使比跟寻善在一起还要喜悦几分。
婉儿觉得这般混闹不妥,特意请教了三娘,三娘只是说一句:“难得这孩子肯放过寻善同别人玩,还如此开心,那就随她去。切记,不要去惊扰夫人。”
婉儿不明白三娘的意思,但也只得听从,喏喏应下了。
寻善来清铭殿也来得少了,主上更是少有再看过糖糖。婉儿有时候觉得疲倦,伺候着这个小孩子,但糖糖并不是十分需要她。糖糖万般想念红尘,夜晚从睡梦中醒来,喊的不再是“青霜哥哥”或者“寻善姐姐”,而是“红尘”。红尘,单单两个字,不叫“哥哥”的称谓。
红尘恣意陪着糖糖玩耍,很多时候在糖糖笑得眉眼一线的时候总是沉寂了笑容看着她失神。目光透过那张稚女敕的面容望到了许多年前,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另一个女孩的身影,跟小白如此相似,甚至连叫他的名字都那么相像,红尘红尘,认认真真,但又嬉笑玩闹,带一丝任性撒娇的意味。他能想象小白小时候跟司简玩笑时候的模样。如果他能看糖糖长大,那么也等同于看到了小白的生长痕迹。多么兴奋啊,能看着喜欢的人一点点褪去稚女敕的痕迹长大成一个娇媚姑娘。然而……红尘笑意一滞,终究不是小白本人,小白的一切全都被另一个男人夺去。
他将糖糖从桌子上抱下来,给她穿上袜子,抱她到床榻上坐着。
“红尘!”她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红尘模模她的头,柔声道:“开心吗?”
“开心。”糖糖点一下头,而后问:“红尘开心吗?”
红尘怔住,笑意消失,眼里沉寂下去。
糖糖噘起嘴巴,不无伤心道:“红尘不开心吗?是糖糖让红尘感觉不到有趣吗?那红尘对什么是喜欢的?”
小小的孩子也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是难过的,他的欢笑是假,忧伤是真。
糖糖柔软的小手模上他的眼睛,美丽的眼瞳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收缩,瞳孔里没有半点表情。
“糖糖。”
“红尘一点也不老实,是不喜欢糖糖吗?”糖糖扁着嘴巴,表情难过,像是下一刻要哭出来。
红尘淡淡一笑,“到底是小孩子,这么快就想哭了?可别哭啊,你是你姐姐的心头宝贝,你一哭她还不得找我算账。乖,笑一个。”
糖糖的眼泪瞬间滑下面庞,她抽抽噎噎,“骗子!”她推开他,将脸埋进被褥里,“你跟青霜哥哥一样都是骗子!一点也不喜欢我,都要抛弃我!你喜欢寻善姐姐,你只想跟她一起玩!骗子红尘,你走,我不要见到你!”
糖糖小孩子心性,红尘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他对糖糖的感觉只不过是爱屋及乌衍生出来的一股爱怜。他并不知晓他待她的好她将在心里铭记一辈子,也不知道无心的爱护竟会在未来给自己担负一个沉重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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