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床榻前,缓缓地做了下来,俯,伸指轻轻抚上他的脸。苍白无血的唇,透明如白纸般的脸,深深纠结着的修眉,一点一点,静静地抚模着昏睡中的他。
请不知其所,却一往情深,一颗心像是被钝器划过,钝钝地痛。
一直纤细的戴着玉镯的手腕忽然从斜里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他的脸上强行地拉开。
花著雨抬起水雾氤氲的眸,这才看到殿内,原本是有好几个宫女的,只不过,她一进屋,眼里便只有他,根本就无暇去顾及别人。而拉开她的手的人并非是宫女,而是温婉。她正站在床榻一侧,云鬟如雾,斜簪着一只玉钏,人如雪树堆花,及其美丽。只是,脸上神色有些清冷,不过,唇角却是带着一丝淡淡的说不出意味的笑意。花著雨这才想起,方才说话让她进来的,便是温婉的声音。
能在此时此刻见到温婉,花著雨原本应该惊讶的,但是很奇怪地,她竟丝毫没有惊讶,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温婉总是以令人惊异的方式出现吧!
“他现在不能被打扰,如果没事,你就先出去吧,我要喂药了!”温婉淡淡说道,转身从身侧的桌案上端起一碗药,用勺子轻轻搅拌着。
自从,在假太监之事上,温婉刻意针对她后,花著雨就曾猜测,温婉,或许是姬凤离的人。当时,她或许也是和三公主皇甫嫣一样,以为他们的假死计划被她破坏了,从而害得姬凤离身死。所以才恨不得置她于死地。到了今日,这个猜测,终于证实了。
花著雨从床榻上站起身来,清声道:“我来喂吧!”
“不用了!”温婉客气地说道,朝着花著雨浅浅一笑,“我来吧,他伤得很重,一两日恐怕好不起来,照顾他,是我们的本分。纳兰,你带她出去吧,虽然主子尽力想留下她,可是,她的身份可是不易留在宫中的。”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原来,她的身份,温婉竟然已经知道了。
她是花穆的女儿,花穆是叛国之臣,说起来,她确实不适宜呆在这里,而是适宜呆在刑部大牢里。
“我现在只想照顾他,如果他月兑离了危险,你们尽可以把我押到牢里!”花著雨淡淡说道,一双眸子极亮,极澈,冷冷地扫过温婉。
“你的身份,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呢?”温婉挑起一边柳眉,静静说道。
她的身份!
花著雨忽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无论是花穆的千金,还是前朝默国的人,她的身份都不适合待在姬凤离身边,更别说照顾他了。
温婉瞥了花著雨一眼,端着调好的药,缓缓走到床榻一侧,正欲伸手将他从床榻上扶起来。姬凤离却忽然伸手,一把狠狠地抓住了花著雨的手腕,他抓得很紧,似乎,害怕她走了一般。
花著雨还记得,当初她为他治疫病时,他也曾经这样抓住自己,那时候,他可能是在做梦,口中唤的是:别走,母……那时候,她不知道他唤的是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他唤的是母后。她以为,这一次他还是会唤母后,可是,他没有,他唤的是:宝儿。
“别走,宝儿……宝儿……”那一声低低的轻唤,让花著雨心中一滞,她伸手抚上他汗湿的额头,轻轻拭去他额上密集的汗珠。
“温小姐如若不相信我,你尽可留在这里时刻盯着我,这样如何?”花著雨抬眸朝着温婉望了一眼,静静说道。
温婉的脸早已惨白如雪,贝齿狠狠咬了一下唇瓣,敛眸道:“纳兰,你来盯着她!”她走到桌畔,将药碗放在桌上,快步走了出去。
纳兰雪望了一眼远去的温婉,低低叹息一声,走到床榻一侧的椅子边,慢慢坐下来,朝着花著雨微微笑道:“不知为什么,我知道你不会伤害他!”
花著雨慢慢将姬凤离扶起来,淡淡瞥了纳兰雪一眼,道:“那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以防万一!”纳兰雪静静说道,眉毛扬了扬,眉间的一点朱砂随着他眉毛轻扬,灼灼其华。花著雨冷冷瞥唇,在纳兰雪的注目下,将药一勺一勺地喂到了姬凤离口中,所幸他并未昏迷到完全不知吞咽的状态,不一会儿,一碗药便见了底。
花著雨将他慢慢放平在床榻上,想要转身放下药碗,手腕却依然被他狠狠攥着,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纳兰雪见状,起身接过药碗。
花著雨照顾了姬凤离两日两夜,期间,监视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换。起先是纳兰雪,后来是温婉,还有铜手,最后是蓝冰。她其实很理解他们这些人,若非姬凤离拉着她的手不放,他们应该不会冒险让她照顾他的,监视着她,是必须的。
只是,花著雨奇怪的是,蓝冰原本对她极有意见,如今又知悉她是花著雨,原以为他会非常排斥她,不过,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过分阻拦她。只是,当她坐在床榻一侧喂药时,他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一直长吁短叹,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若是我早知道你是女子……哎……”
到了第三日,花著雨感觉到姬凤离体内的真气开始慢慢游转,御医也说他很快就会醒过来了。她心中顿时一松,两日来的疲惫向她袭了过来,便到偏殿去歇了一会儿。她似乎睡了很久,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隐约听到说话声传到耳畔。
姬凤离这些日子一直在“舜华园”养病,伺候的宫女和内侍并不多,而且,无论情况多急,也无人敢大声说话,都是轻手轻脚,细声慢语。
听到说话声,花著雨心中焦急,以为姬凤离出了什么意外,来不及寻到丝履便赤脚奔了出去。罗裙曳地飘扬,满头青丝不梳不挽,任其飘扬在身后,垂至腰间。
她疾奔至殿内,在殿门口乍然收住了脚步。
原本,她以为姬凤离还在内殿养伤,却未料到他竟然在正殿内端坐。他的伤,伤得是奇经八脉,暂时不能妄用内力,但行动却并不受限制。此时,他坐在那里,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只是脸色还是稍欠苍白些,愈发显得一双眼睛更加深幽如夜。
殿内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萧胤和丹泓。一张低低的几案摆在他们中间,几人似乎在喝茶。
刚才花著雨听到的说话声,似乎就是萧胤的声音。花著雨的乍然出现,吸引了姬凤离的视线。
两个人隔空相望。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眼前这张苍白瘦削,却依然俊美的容颜,如墨浓发高束在脑后,迫人的眸光深深凝视着她。幽深的眸底,如一汪深潭,一眼望去,似乎要将她猛然吸进去一般。这样强势霸道的目光,花著雨初次在姬凤离的身上看到。
姬凤离的表情是震惊的,他苏醒后,北帝萧胤便过来拜访,所以,还没有人告诉他,花著雨便在这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她在照顾他,在喂他药。
相信是梦,比相信是真的要可信的多,因为那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美好了,确实不像是真的。
两人相望良久,花著雨忽然意识到自己连丝履都没有穿,面上瞬间笼上一层淡淡地绯红,她慌忙转身,想去屋内穿上丝履。
丹泓看到了花著雨,提着裙子便从屋内冲了出来,快步奔到她面前。
“将鍕,你没事吧!昨夜,我担忧了一夜。”丹泓焦急地问道。
花著雨抚了抚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你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北朝?”
丹泓眼圈瞬间红了,她垂首道:“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你还能呆下去吗?我们来的时候,听说,南朝的群臣,都在说你是……你是侯爷的千金,侯爷谋反,所以你……听说那些大臣都在上折子要杀你呢!我央了大哥,要他务必要带你离开这里。一会儿,你一定要跟我们走!”
花著雨心中一沉,她其实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本,她是可以走的远远的,但是,为了见他,她还是来了。如今,他好了,那些人就要对付她了。这样的结果,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只是,她没料到的是,来的这样快。
这么快,都知道她是花穆的女儿了?
她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殿内,只见姬凤离静静坐在椅子上,如今,他并未登基做皇帝,但在夺下皇宫那一夜,炎帝的诏令便下了,要他摄政,不日登基。其实就算没有这一纸诏书,南朝的大权也已经握在他手中,他如今所缺的,也不过是那一身明黄色龙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