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外面帘子开处,蓝冰从外面疾步而入。如今他已官居相位,此次抵御叛鍕,他是随鍕做监鍕的。他在外面虽已见过叶富贵,知晓姬凤离的箭伤并无大碍,但脸上神色依旧极是凝重。他进来先看了看姬凤离的伤势,眉头早已皱在了一起,终忍不住絮叨道:“陛下,臣早就说了,皇甫无双和花穆的叛鍕臣还能对付得了,陛下非要巴巴的跑了来,心里到底为了谁,臣下还是清楚的,如今好了吧,被人家一箭射伤,你看这伤口,若是再偏得三分……”
蓝冰的话未说完,便被姬凤离冷声截住了,“再偏三分也射不死朕!”她绝不会射死他的,不然也不会偏那三分。
蓝冰张了张嘴,自从姬凤离做了皇帝,虽然说两人私下见面还是如以前般随意,但是一旦涉及到元宝的问题,他这絮叨的毛病便收敛不少,因为蓝冰知道元宝是姬凤离的逆鳞,是容不得说的。不过今日蓝冰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他实在是生怕姬凤离因为花著雨的缘故,吃了败仗,丢了朝堂。
“陛下,有些话臣原本不想再说,可是实在见不得陛下再被元宝坑害。她从牢里和北帝一起逃走,如今北帝又在北境助她,花穆又在乱鍕中死的不明不白,说不定她把这笔账算在了陛下头上了,如今她又在乱鍕之中射了您一箭,到了如今,陛下您还认为她对你是真心真意的吗?臣对元宝确实也很钦佩,她对天下百姓绝对一片赤诚,对手下兵将也是生死之交,可是她和陛下,不管从哪里算起,那都是仇敌啊!”对于仇敌这一点,蓝冰也甚是痛惜。说实话,他们这些做臣下的,没有一个不认为元宝和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的是……
姬凤离直直地看着蓝冰,狭长的眼眸中所有的温和都化作了犀利,郁结为山雨欲来的阴霾。却在即将爆发之时,消逝为无法言语的哀叹!
蓝冰说完,原以为姬凤离会发怒,早已做好了承受雷霆震怒的准备,抬眼去看姬凤离,却见他坐在床榻上,烛光流玉般流泻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眼角眉梢那一抹深藏的哀凉让蓝冰不自禁住了口。
“陛下召臣过来,可是有事吩咐?”蓝冰忙垂下眼,转移话题道。
姬凤离慢慢转过头,不过瞬间,他脸上那深藏的情绪早已觅不到踪迹,他蹙眉道:“蓝冰,你速派人到禹都,将容四押送过来,朕有事要询问她!”
蓝冰原也是淡定的性子,听到姬凤离这句话,却是惊骇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陛下,你……方才说……押送谁?”
“容四,也就是锦色。当日从相府将锦色劫走的人不是无双也不是花穆,而是朕。”姬凤离缓缓说道,“朕知晓你对她有情,所以这件事才瞒着你的。”
蓝冰呆呆站着,良久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恨自己愚笨,竟未曾想到,还一直以为是皇甫无双和花穆劫走了她。那一次的私通北朝公主事件,原本就是将计就计。锦色是花穆的人,所以不能让锦色出来作证,因罪名决不能坐实了,那么劫走她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朕原以为你对她只是一时迷恋,听闻你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可见对她确实一片真心。此番你派人去将她带到这里来,路上一定要护她安全,朕有话要问她,或许,这将会是她将功折罪的一个机会!”姬凤离淡淡说道。
“将功折罪的机会?她能做什么?”蓝冰呆了一瞬,实在想不出锦色有何将功折罪的机会。
姬凤离微微笑了笑:“或许能不能做还不一定,你只管派人带她来即可。”
蓝冰点头应了,又问道:“不知她被押在何处?”
“就在皇宫内,和聂皇后、皇甫嫣一道在庵堂。”姬凤离靠在床榻上,低低说道。
蓝冰再也没想到锦色原来一直在宫里,可怜他派人找了她这么久,原来她一直在禹都从不曾离开。他躬身谢恩,退了出去。
姬凤离起身将烛火熄灭。
夜色如水,室内一片漆黑。月华透过窗棱如玉般流泻在他清冷的面容上,屋内帷幕重重,他倚靠在锦被上,静静地望向窗外,暗夜里有紫藤直泻水面,月色朦胧,衬得水面的色调更深幽。
……
宁都两面临山,在和朝廷鍕队对峙期间,花著雨无事便到后面山上去查看地形。天气渐暖,各色花开,深红浅粉,纯白流黄,各种娇艳。
三日后,安和康从清心庵回来,果然接到了萱夫人。原本,花著雨并无十分的把握,因为当日,萱夫人毕竟是和斗千金在一起的,她生怕萱夫人和斗千金一起去了东燕。
因为儿时那日夜里,花著雨差点被萱夫人扼死,所以当萱夫人说她便是她的母亲时,花著雨心中竟相信不起来。
花穆临去之时,说花著雨是默国公主,倘若萱夫人真是她母亲,那她岂不是默国皇后,可她为何说自己是皇后的侍女呢?
在安和康的引领下,萱夫人来到了花著雨的帐篷之中。
“萱师傅。”花著雨上前搀住她,扶她坐到了椅子上。
“小雨,我在庵堂住着挺好的,你让我这里做什么!”萱夫人清声问道,她的声音很美,舒缓而魅惑。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清亮而深幽。
“师傅,您可知,爹爹已经去了。”花著雨涩声说道。
萱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言罢,她并未再说什么,视线扫过花著雨,凝视着鍕帐上面的一把剑,那是花穆用过的一把剑。她的眼神漠然中透着一丝空旷。
虽然,她并未说什么,也未曾表现出什么哀伤的情绪,但花著雨还是从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凄凉。
“徒儿这次请师傅来,实在是得罪了。只是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请师傅来。”花著雨使了一个眼色,安和康忙退了出去,在帐篷门口守候着。
“师傅,都说默国皇后留下了刚出世的太子慕风便逝去了。可您说您是我的母亲,爹爹临去之前,又说我是默国公主,那么,您就是默国皇后了是吗?皇甫无双根本不是默国太子,是不是?”花著雨看出萱夫人对爹爹花穆是有情意的,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萱夫人抬眸静静看着花著雨,一言不发。她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一瞬闪过万千表情。
两人默默对视很久,谁也不说话,一室的静谧无声。
萱夫人忽然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无双他,确实是默国太子。”
花著雨闻言有些不解,难道说,爹爹花穆说得不是实情?
“你是说?无双真是默国太子?那么,我呢?”黛眉缓缓凝起,花著雨不动声色地问道。
萱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无双是太子,我是皇后,而你,自然是花穆的女儿了。花穆说你就是皇后的女儿,是默国公主,呵呵……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的。他为了复国筹谋多年,一心要让你成为无双的皇后。他之所以说你是公主,可能是生怕你不肯襄助无双。”
花著雨面无表情地看着萱夫人把这一番话说完,末了,她松了一口气般说道:“原来如此。早就想到,我不可能是公主的,这样最好了。爹爹是杞人忧天了,他被姬凤离所伤害,我做女儿的,怎能不为他复仇。师傅您远道而来,我让人为您准备帐篷,早点歇息吧!”
萱夫人执着花著雨的手,颔首道:“好,那师傅就过去了。”
花著雨将萱夫人送出帐篷,回身在几案一侧坐下,伸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心中思绪万千。这日晚,花著雨到附近的山上查看地形。山间的夜色很美,从山上俯瞰而下,可以看到宁都城内华然盛放的万家灯火,夜空中的星光和灯火互相辉映,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温馨。可是她知道,一旦城破,所有的温馨都会化为断戟残剑,一地血流。可眼下,这一场战争,到底该如何避免。
原本,她将萱夫人请来是要拆穿无双不是默国太子这个事实,以阻止这一场战争。可未曾想到,萱夫人竟然说她便是皇后,而无双是她的孩子。
虽然说,花著雨心底里一点也不愿相信自己是默国公主,但是,她认为爹爹花穆没有欺骗她。确实,这一辈子,花穆确实欺骗了她很多,但是临死之前,她能听出来,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如今,她觉得萱夫人很有问题。或许,萱夫人这样做,就是为了复国。因为一个公主的号召力肯定没有太子的号召力强大。
花著雨闭上眼睛,静静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夜色里,隐约弥漫起一股优昙花的芬芳,极清淡,似有若无,清风过处,偶有消散。隐约还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花著雨转过身,借着惨淡的月光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灰袍老人。后面一人头上戴着挂着白纱的帷帽。月色清朗,花著雨认出,灰袍老者竟是西江月的阿贵,当日在梁州城外救过她的阿贵。而阿贵后面之人,花著雨心想,定然便是马车中那位公子了。此时此刻在此地遇到他们,花著雨极是意外。
“两位请留步。”花著雨微笑着走上前说道。
阿贵驻足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地问道:“请问姑娘是何人,有何贵干?”
花著雨施礼笑道:“老丈可能认不出我了。我便是赢疏邪,当日梁州城外,老丈曾救过我一命。一直以来都想答谢两位当日的救命之恩,只是,这么久了,都没有机会遇到两位。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幸邂逅。”花著雨就是赢疏邪,如今也没有必要瞒下去了。
阿贵驻足,望着花著雨惊异地说道:“听闻赢疏邪原是女儿身,原以为是谣传,却原来是真。”
花著雨淡淡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当日马车中那位公子吧?”
月色之下,那人静静而立,一袭素色白衣,手执一管玉笛,月光慢慢抚过笛身,冰凉清冷,光滑如洗。他朝着花著雨轻轻颔首,并未说话。
阿贵笑语道:“正是我家公子。”
“一直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不知此次可否相告?”花著雨凝视着那罩在脸上那块被风摇曳的薄纱。
阿贵摆手道:“赢少客气了,我家公子姓容名洛。”
花著雨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当日救自己的竟就是南白凤容洛本人。她虽然知悉容洛就是西江月之主,但确实没想到他那个时候会亲自出现在梁州。
“久违容公子大名,不知公子深夜缘何上山?”南白凤容洛,世人无人得见真容,不知其男女,不知其老少。今夜观之,当是华年男子。
花著雨对于容洛此人,始终觉得疑惑,总觉得她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当初在梁州城外救了她,如果说那一次是无意的话,当日在青城明月楼,他竟然也去竞价丹泓,这就让她疑惑了。
阿贵沉声道:“想必赢少也知道,西江月便是我家公子开的。我们西江月是为民解忧,为国分忧的。听说,宁都这边有战事,所以便想过来查看一番。不过,赢少在这里,莫不是……您是在襄助皇甫无双光复旧朝?”阿贵问道。
花著雨苦笑一声,真不知如何作答,沉吟片刻说道:“事实并非如此。你们过来查看,莫不是想要阻止这一场战事?”花著雨蹙眉说道。当日和北朝大战时,容洛曾亲自押送粮草送到战场上,可见西江月确实是为国分忧的。
阿贵颔首道:“正是如此!”